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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要论嘉鱼最讨厌的事,来谢宅见谢老夫人一定榜上有名。

这位守旧的老太太深受封建思想毒害,既重男轻女又重视嫡庶尊卑,而嘉鱼不幸占了“女”和“庶”,要不是看在给谢星熠捐过骨髓的份上,嘉鱼怀疑自己连谢宅的大门都进不去。

现在的情况也只是比进得去好点而已。

谢家老太太虽然勉强说服自己接受了嘉鱼,却没法说服自己疼爱她。每次嘉鱼来谢宅,老太太都会无视她,只一个劲攮着谢星熠,嘴里“心肝”“宝贝”“乖孙”胡乱地叫。好在嘉鱼本来就对充当谢家老太太的心肝宝贝乖孙没兴趣,她郁闷的是这个古板的老人总喜欢挑她刺,嫌她这里不够庄重,那里不够文雅。

今天倒是难得清静。

因为老太太把挑她刺的功夫全用来挑ylvia的刺了。

通过他们的交谈,嘉鱼得知这对堂兄嫂之所以会回国,是因为老太太思念多年不曾回国的大儿子,但大儿子却不想回国面对把他赶走的弟弟,于是只好在老太太的念叨下派出自己的儿子和儿媳,让他们小夫妻拖家带口回国一趟,慰藉一下老太太寂寞的心灵。

他们是今天下午刚到的机场,谢斯礼奉命去接他们,索性一同接了嘉鱼和谢星熠来谢宅吃晚饭。

两个重孙的到来——主要是身为男丁的谢一德的到来——确实极大地冲淡了老太太见不到儿子的不快,但只要一将目光转向ylvia,老人脸上的笑容就会收敛。

因为ylvia是个模特。

在谢家老太太看来,一切和“模特”“明星”相关的职业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职业,“是给人卖笑卖肉的”。她甚至不顾ylvia听得懂中文,拉着谢冬生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冬儿,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媳妇?”

ylvia很尴尬。

谢冬生很尴尬。

大家都很尴尬。

吃完饭,谢冬生让ylvia去院子里带孩子们和狗玩,ylvia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谢星熠也去院子里玩狗了,嘉鱼和谢斯礼一起留在屋子里,听老太太和谢冬生唠家常。

谢斯礼手里卷了本财经杂志,闲适地倚在沙发靠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他素来话少,老太太倒也不勉强他,见他看书便随他去了。

但是嘉鱼可没这种幸运。

她要是胆敢看书或玩手机,这位刁钻的老人就会拿茶夹拍她手,说一通“长辈在讲话,你要认真倾听”“真是没规矩”之类的话。所以她只能坐在谢斯礼身边,乖乖当一个收音机。

一开始,老太太和谢冬生聊的话题还算正常,不外是关心远在国外的大伯,询问各自的近况。然而聊着聊着,老太太不知为什么又把话题拐回了ylvia身上,嫌弃她刚刚吃饭的样子粗鲁野蛮,嫌弃她生孩子太少,“才两个怎么够”,嫌弃她说话时不带敬语尊称,“她见到我竟然说‘你好’,不说‘您好’”,如此云云。

嘉鱼难免想到,如果任穗如愿嫁给谢斯礼,是不是也会受到这样的刁难?

毕竟任穗可是老太太眼里的卑贱草民,妄想奉子成婚,是个实打实的“捞女”。

嘉鱼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爱任穗,因为任穗在她叁岁那年就去世了。

她对任穗印象的重塑来源于他人的传言、像素低下的老照片以及任穗自己遗留下来的日记本。她知道她妈妈爱吃水蜜桃胜过脆桃子、爱吃水柿子胜过脆柿子、爱吃甜番茄炒蛋胜过咸番茄炒蛋。她知道她的血型、星座、身高、体重和生日。她知道她热烈地信奉“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和一切甜到腻味的浪漫主义传说。

她了解任穗正如了解自己,可她们却是全世界最生疏的母女,因为嘉鱼没有任何关于任穗的记忆。

对一个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记忆的人,嘉鱼不认为自己会爱她。

但听着老太太挑剔ylvia的话,她心里还是浮现出一股难言的、不知是由ylvia引起还是由任穗引起的烦闷。

“这个ylvia,竟然还带了一只狗回来,我看了心里就不痛快,你说,当妈的怎么可以把小宝宝和狗放在一起呢?狗这种畜生……”

嘉鱼越听越烦,抬头看向唾沫横飞的老太太,一时幼稚心起,决定给她找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让她更不痛快。

她掩着嘴巴打了一个做作的哈欠,装出昏昏欲睡的模样,一边听他们讲话一边耷拉着脑袋。 过了叁分钟,她顺理成章地“睡着了”,身子一歪,斜斜靠到了谢斯礼肩上。

果然,老太太一见此场景,仿佛在干净的家里见到一只蟑螂,声音都变了调:“哎呀,这是在做什么!哪有长辈讲话,小辈在一旁睡觉的?快把她叫醒!”

嘉鱼在心底冷笑,决定一会不管谢斯礼怎么叫她,她都要继续装睡,非让这老太太不痛快上一整晚不可。

谢斯礼果然动了动,把她从自己肩上推开了。

嘉鱼放软身子,执着且幼稚地装死,身子晃来晃去,像一根绵软的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