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氏:“大人若是问话……”
露微:“大人若是问话你不必着急回答,我若是不开口,你就实话实说,若是不知道的就直接说不知道,不用硬撑着什么。等到了地方,临下马车之前你就把外面的棉袄脱了。穿你自己的衣服过堂。”
“诶。”
京城府尹唐沐年今年刚刚三十有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过最近天儿冷,再是年富力强遇到这天气人也是懒洋洋的,不是有那句话嘛!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睡觉好时节,可见这冬天就是睡觉捂被窝的好时候。
打着哈欠来到公堂旁边的暖阁办公,看见师爷同样是一脸睡相:“一会儿你安排人去街边买些热豆浆,再买些胡饼,我估计大家伙儿都没吃早饭。”
师爷眉开眼笑:“大人英明,我这就安排人去。”
唐沐年:“再买点刘大婶的酱八宝。”
“好嘞。”
有府尹请客吃早餐,无论是师爷书记官还是差役们都吃了一顿满意不已的早饭,就是吃完更困了,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瞎贫,有些人还打起了盹,这么冷又这么早的天谁会来告状……
咚咚咚,衙门外鼓声突然响起,打盹的衙役激灵一下握紧了自己的杀威棒,又赶紧正了正自己的衣衫帽子。 唐沐年放下手里过往的卷宗也有一瞬间的呆愣,京城分八个县,百姓们平时告状都是先去县令那里,只有大案要案才会到他这里,这么冷的天,直接到他这里告状,生平仅见。
有人告状就要升堂,唐沐年进入公堂坐下后:“把人带进来吧。”
等人一进来,唐沐年的脑子嗡了一下,缩着身体的妇人他不认识,露微他可太认识了,咳咳,当初露微替孟蝶打官司,他还偷摸儿去看了热闹来着,对露微印象极其深刻。
“奴婢露微拜见大人。”
“民妇木荣氏拜见大人。”
唐沐年:“起来回话,你们是哪里人士,要状告何人?”
荣氏哆嗦了一下,露微起身顺便扶了荣氏一把:“回大人,荣氏原是徽州熙县荣家村人士,后嫁予徽州熙县溪下村木老三,前几年朝廷征兵,木老三服役,荣氏在木老三走后不久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桂花,这些年荣氏母女就是跟着公婆生活。”
“大人,虽说咱们这次是打了胜仗,却也依旧有阵亡的兵士,这木老三就是为国捐躯的一员。”
唐沐年的目光落在荣氏单薄的衣衫上。
露微继续说:“大军归来,阵亡将士的骸骨都带回来了,按照当年太祖定下的规矩,为国捐躯的英烈骸骨埋在皇陵。除此之外,大军还带回来了一些遗物,其中就有木老三的,荣氏就带着女儿进京想将遗物拿回去,以后也留个念想。
唐沐年连连点头:“可怜她们孤儿寡母还有这份心。”
露微:“是,我家县主也是这么说的,又想着她们母女若是住在军营多有不便,便干脆接了她们母女到侯府暂住,想着等过了年天儿暖和了再让她们回徽州。”
唐沐年:“你们想告何人呢?”
露微踌躇了一下:“大人,是这样的,荣氏从离开徽州上京的路上一直到住进我们侯府,天天晚上做梦,梦到亡夫一身破烂,向他哭诉日子艰难,快要无以为继了。开始我们都以为她是思念亡夫过度,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直到昨晚她再次从梦中醒来,说亡夫穿得破烂,胳膊还掉了一个,好不凄惨。二奶奶大惊,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唐沐年:“哦?怎么说?”
露微:“木老三阵亡之前确实失了一条胳膊,后来打扫战场的时候才将那条胳膊拼回去的,因着这算是惨事,无论是当初向木家报丧的兵士还是后来,咱们都没说过这事儿,**氏梦到木老三掉了条胳膊,这、这……”
唐沐年也怔住了,这事儿可真不好说。
露微:“我们二奶奶又仔细问了问荣氏,怎么给木老三处理的身后事,荣氏说公婆和两位大伯办的丧事,大伯家的二子木耀给木老三摔的盆儿,衣冠冢也是立在家族的墓地里的。二奶奶听着没问题,又问荣氏,说是梦中木老三除了说日子艰难,可还有说别的。”
唐沐年:“荣氏,梦中木老三可还有说什么别的?”
荣氏哆嗦了一下,眼泪霹雳吧啦往下掉:“说、说……”泣不成声。
露微:“大人,二奶奶问的时候她倒是说了,木老三在梦中说过路钱都是兄弟们接济的,还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问荣氏为什么不给他烧纸钱烧衣服过去,让他死得都不安生。”
除了露微和荣氏,公堂内所有人齐齐傻眼,这事儿有点儿离奇,但不离谱。这时候的人坚信人死后是有地府的,在那里生活所需要的钱物都需要活人烧过去,若是没有个后人没人给烧纸祭拜,在那边就无法生活,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露微:“大人,二奶奶也知道这无凭无据的仅仅凭借梦境就告状实在是不合常理,只是想着那木老三是为国捐躯的英烈,荣氏又哭得凄惨,思来想去,只能命奴婢陪着荣氏来告状,就告木家人,他们到底是怎么给木老三做的丧事,他们到底有没有真心诚意的给木老三烧纸钱,有没有给他送纸衣送纸人的。若是都有,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当着大人的面彼此说清楚也好告慰英灵啊。”
唐沐年顿住,这事儿牵扯到前线军确实不能等闲视之,现在大军还在京城之外呢,他若是不管,荣氏又到处嚷嚷,到时候岂不是寒了三军将士的心,皇帝第一个就不能饶了他。
抬眼又看向荣氏,发现她只哭得凄惨,裸露在外的手布满了老茧,显然是一名勤快的农家妇人:“这京城到徽州来往一趟……”
露微躬身:“大人,请恕奴婢无礼,眼瞅着要过年,过年又是祭拜故人的时候,木家若是未曾尽到应尽职责,这年要怎么过呀。”
唐沐年一顿,露微最后一句指的是木老三在那边儿怎么过年,这倒也是个事儿:“横跨两地,这事儿你。”唐沐年一顿,他原本想说这事儿应该去刑部,说一半儿想起来了,刑部尚书是孟县主的亲祖父。荣氏暂住在孟县主那里,刑部必然是要避嫌的,带着人来他这里告状,可谓是十分合适的。
推脱不过又不能不管,唐沐年只能道:“本官这就派人前往徽州带木家人进京,你们等候传唤吧。”
露微:“谢大人。”说着扶着荣氏:“走吧,咱们先回去,你晚上若是做梦又梦到,你就说已经告官了,等着大人裁决就是了。”
唐沐年默默的喝了一口热茶,只觉得今天格外的冷。 目送露微和荣氏离开,立刻书写相关手续将其交给两名衙差:“你们见到木家人之后只说荣氏告了他们,至于内容不要泄露。”做梦告官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还是不说出去的好。
“是,大人,卑职明白。”
看着两名衙差离去的背影,唐沐年随便找了个借口上马车去了大理寺,他与大理寺卿董洪杰的关系不错,这事儿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董洪杰同孟蝶接触过,他去问问对方的看法。
董洪杰最近非常清闲,去年这个时候永平伯府出事,勋贵官员们被梳理了一批,今年权贵们都格外老实,他也就轻松下来。
今儿天冷,他这会儿同衙门里的人一块儿喝热茶呢,还使人买了一些小点心回来。整个大理寺上下过的都贼悠闲。
唐沐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悠闲的景象,心头一酸,他本来也可以这么悠闲的,结果,哎!
董洪杰看唐沐年的脸色站起身:“走,里面说。”
进了董洪杰专属的办公之地,唐沐年立刻将事情和盘托出,最后他问:“这事儿我怎么想都想不太明白,贤兄与县主接触过,故此我想来问一问兄长。”
董洪杰沉思片刻:“往日县主做事都极有章法,有理有据的,这件事听起来属实有些离谱。一时半会儿我也猜不透。不过我对徽州倒是有些了解,那边尤其是治下有几个县,最喜欢吃绝户,欺辱孤寡妇人。县主对妇人一贯怜惜,说不得这荣氏被欺辱了,想为她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