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家里那位都没意见,调教得真好。”
“彩旗与红旗俱鲜艳,你我的奋斗目标呀!”
……
诸如此类。
他无法真的共情身为妻子的处境,只会在对方日复一日的抱怨与责难中失去耐性,去试探、去挑战,去拓宽可以逾越的边界和底线。
所以,他不在意,甚至流露出一丝不耐烦——为冯美茹没分寸地将婚姻中的丑陋袒露在女儿面前。
“什么‘厂二代’‘唾沫星子’的,别必要说这些……气话……”他到底底气不足,又看了冯美茹一眼。
梁昳强忍鼻酸,红着眼眶告诉梁家川一个事实:“你以为妈妈说的那些唾沫星子还没溅到我身上吗?这个家的人,谁幸免了?闲言碎语不是你不想就不来的!”
这一刻,冯美茹仿佛找到了同盟,跟梁昳同仇敌忾朝梁家川道:“闭嘴吧!你就是那个反面教材,全无立场。”
“爸,你有没有想过,妈妈之所以不肯同意我跟周景元在一起,全是因为你在外面胡搞瞎搞?是你让她心灰意冷的。”
梁家川一怔,像是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 “我还记得我上初一的时候,要骑自行车上学。刚开始的一个月,你担心我,每天骑车跟在我后面。中学六年,但凡放学的时候下雨,一出校门,我准能看见你给我送伞送雨衣。即便你被迎面雨扑湿一身也好脾气地笑,远远冲我挥手要我慢点走,别滑倒了。”梁昳回想起那个时候,梁家川虽说没有多强的事业上的野心,但 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父亲。她想了想,又说,“还有一次,我被一个男同学惹哭了,你知道后,拦下人家足足讲了两个小时的道理,让那个男生以后再没敢欺负我。”
不知道梁家川还记不记得这些小事,总之梁昳忘不了,她告诉他:“我同学总说‘梁昳爸爸好好呀’,我也一直记着你的好。可是,现在呢?你还担得起这声‘好爸爸’吗?”
话说得非常不客气,连冯美茹都愣了一下。她眼见着梁家川的脸色越来越沉,如同布满阴云。
这些话积攒在心里太久了,即便知道自己的话可能伤人,梁昳还是不吐不快:“你可以自私地不顾家人的脸面和体面,我是不是也可以自私地说一句‘我恨你’。”
本来,梁昳还想说“打擦边球玩暧昧,没品又没种”。可终究是没开口。有的话点到为止,不说是给梁家川也给自己留一点可笑的脸面。
然而,一个“恨”字不啻于一柄利器,已然刺穿了身为父亲的全部铠甲。
梁昳跟梁家川的关系虽不及与冯美茹那般无话不谈,但绝不是紧张和对峙的。眼下,梁昳一字一句似针,一下一下全扎在他的心上,密密的针眼,隐隐作痛。
这是梁家川五十多年的人生从未体验过的感受,痛、羞与愧交织。他呆呆地看着梁昳撇开视线,起身收拾餐桌,冯美茹也跟着站了起来。
母女俩将碗盘收拾进厨房,梁昳让冯美茹去休息一会儿,自己站在洗碗池前,蘸着洗洁精兑出的热水泡泡,一个碗一个盘子地慢慢洗起来。
装在家居服外套里的手机轻轻的震了两下。
梁昳擦干了手,划开屏幕,是周景元发来的消息——
“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梁昳回他。
“还好吗?”
“不好。”
“受委屈了?”
如果周景元站在她面前,一定会弯下腰,偏头看着她。梁昳想象着画面,不由地抿了抿唇。
还没来得及回复,周景元的下一条消息紧跟着来了——“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发泄在我身上。”
梁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回他:“那你可得准备好承受我的狂风暴雨。”
“我的荣幸。”
“受虐狂。”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少贫嘴。”
“心情好一点了吗?”
梁昳有的时候很佩服周景元的感知力,她再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能被他捕捉到,并且在嬉笑打闹中轻而易举化解掉。
梁昳发了一个表情过去,是一只啃着胡萝卜的小兔子在猛点头。
她难得这般软糯服帖,隔着屏幕,周景元都想捏一捏她粉嘟嘟的脸蛋。他果断从表情包里找出捏脸动图,毫不犹豫地发了。
等她洗好碗的功夫,冯美茹也歇了一会儿,见她出来,语气平平地说要和梁家川去一趟菜市场。
梁昳知道他们是看她冰箱快空了,特意去补货的。她看他俩一眼——冯美茹熟门熟路地找到购物袋,准备出门;梁家川心事重重地站在她身边,不复往日的和煦笑脸。
梁昳在心里叹了口气,朝他们道:“一起去吧,买了东西找个地方吃饭。” “晚饭……”冯美茹刚想说她来做。
梁昳便打断了她:“在外面吃吧,吃完正好去买东西。”
冯美茹看梁家川一眼,后者点点头:“听丽丽的吧。”
梁昳按父母的口味定了一家餐厅,看一眼时间,离晚饭还早,便决定先带他们去商场逛逛。平日里梁家川鲜少陪冯美茹逛街购物,梁昳正好趁今天为他们置办过年新衣。虽说作为老牌机械厂的员工,两人的工资都不低,但自她工作后,每年过年买新衣送父母的习惯便一直延续至今。
三个人一起出了门,在商场逛了一圈,替冯美茹选到一件风衣款式的轻薄棉服。梁家川明显比往常沉默不少,直言没看到满意的。
梁昳没有强求,看预约的时间到了,便领二人去了饭店。吃饭期间,三人只简单聊了些平淡家常,没有人再提起周景元。
饭后,一家三口沿路散步回家,冯美茹在途中的一家超市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