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娡压下委屈,小声道谢:“多谢郎中。”
她长了记性,小心翼翼地将头回正,情绪低落,咬着唇,一声不吭地默默流泪。
待医师为她上完药,用裹帘将伤处包扎好,谢玹走入居室,望见的便是一幅美人垂泪的画面。
大多数人哭起来涕泗齐流,并不好看。容娡哭起来却似海棠逢雨、菡萏凝露,有种楚楚动人的写意美感,惹人垂怜,分外赏心悦目。
便是连同样身为女子的医师,起身离开时瞥见她垂泪模样,都有些挪移不开视线。
但谢玹显然并非寻常人。
他眉尖微蹙,清沉目光从她肩上伤处扫过,掠过她苍白面颊上垂着的泪珠,视线一顿。
略一沉吟,他以为她是因伤痛而哭,轻声问:“伤口很疼?”
容娡背对着他,嗅到冷檀香,知是他来,眼泪落得更凶。
她轻轻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抽噎道:“很疼……但我、但我不是因为伤口疼才哭。”
谢玹无声无息地望着她的侧影,琥珀色的漂亮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一点困惑之色。 容娡吸吸鼻子,鼻音浓重,小声低喃:“……会留疤。”
谢玹愣了一下,未曾想到是这层缘由,眼中困惑慢慢散去。
容娡的伤因他而起,无论如何,他都绝不可坐视不理。
顿了顿,谢玹温声宽慰:“我会让医师用最好的伤药,尽量不会留下疤痕。”
容娡的抽泣声渐小。
过了一阵,她带着哭腔闷声道:“若是药效无用呢?肩上留下疤……那该多难看啊。”
谢玹以往不曾同女子相处过,不大理解容娡作为女子的想法,更不知该如何安抚她,一时接不上话,竟有些无措,只好顺着她的话轻声哄道:“不难看。”
容娡眨眨眼,眸中水光潋滟。她听出谢玹嗓音中隐约带着的那一丝无措,忽地转过头想看一看他此刻的神情。
但她肩上有伤,医师特地叮嘱过她,要保持侧躺,不要乱动。
容娡不想平白惹罪受,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舔了舔失了血色的唇角,眸光微动,故作伤心地问他:“那……如若谢公子日后的夫人肩上有伤疤,你会觉得不好看吗,会因此而不喜她么?”
谢玹沉吟一阵,语气温和而肃穆,用禅语作答:“不会。世界万物皆是化相。于一切相,离一切相,既是无相。皮相易变,心不变,万相则不变。她既为我妻,与我连心,我爱慕她的心意便不会因虚妄的化相而改变。”
容娡平日里不怎么研读佛经,听罢此番话,有些云里雾里,大致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他虽语气温和,但话语中的深意却十分沉重。
但她只是想逗一逗他,没想到他竟这般一板一眼的认真回答。
容娡琢磨一阵,心中默念,不是便好。
她的思绪有些不受控地飘远——就算她身上留了疤,若是能大计得成,成功得到谢玹,谢玹这样的人也定不会因她身上的疤而不喜她……
她止了哭声,眼中浮出几丝笑意,有些别扭地抬起手,想要拭去泪。
动作牵动伤处,容娡不禁“嘶”地吸气。
——旋即,她感觉脸上有微凉的布料拂过。
谢玹垂着眉眼,用干净的手帕细致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容娡下意识地抬起眼。
他的脸在她的瞳仁中放大,她与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离得这样近。
容娡屏住呼吸,微微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张堪称是完美的脸。
此时她才发现,这人的眼睛生的实在是极妙。
他的眼尾微微有些上挑,眼型并不是标准的瑞凤眼,而是隐约有些向桃花眼过渡的意味,上挑的弧度多一分便显得有些多情,但如今的弧度生的含蓄而恰到好处。
他眼尾的双眼皮褶皱里,有一颗小小的、朦胧的红痣,被浓长的睫羽掩盖住,只有在他垂眸的时候可以看到,像泪痣又非泪痣。垂眼时,给人一种他在悲悯众生的慈悲感。
容娡从未如现在这般仔细地观察他的脸,一时有些发怔。
谢玹很快帮她拭净泪,直起身,极有分寸地收回手。
他沉默地望着容娡,确认她眼中没有泪意,倒是有些没料想到,她竟这般好哄。
这人的脸自她的视线中抽离。容娡回过神来,望着他的脸,不禁有些感慨,心中赞叹不已。 迎着她有些炽热的目光,谢玹默了一阵,抿抿唇,为自己方才的行为作出解释:“你如今有伤在身,凡事不必亲力亲为,如有需求,唤人便好。”
容娡眼眸一转,立即道:“谢玹!”
谢玹静默地看着她,淡漠从容的眼中似有困惑。
容娡眨眨眼,不自觉地带了点撒娇的语气:“谢玹,我在唤你。”
谢玹一顿,明白了她的意思:“……嗯,我在。”
“我现今是在你的院子中吗?”容娡轻声道,“不知如今是何时辰,我得回去,否则母亲必要责……担心我。你能将我送回去吗?”
谢玹面色淡然如水,似是早有预料:“已差人知会过你母亲,伤势也已阐明,你在此养伤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