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坐,我问你些事。”
伴着催促拘谨坐下,盈月瞧着闲倚在榻上的姑娘,虽今日未着妆发,脸颊素淡,眼眸却比往日都瞧着清亮,说话间也没了那种衰败气,如上京城外的天历过阴雨,生机勃勃。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就算脾气爆些,也比憋在心中难受要舒心。从前听她那去世的娘说过,人活着就是争一口气,如今姑娘这口气也算回来了。
“盈月,你知道这上京城,有没有什么公子人家要说亲,要那种家世极好,品才不错的。”
“…最好长相也能惊人些。”
也不怪杨灵籁这般直白,原来的三小姐,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除了杨家这一亩三分地,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您终于想相看人家了?”
眼瞧着盈月望着她两眼闪光,杨灵籁也终于记得原主姨娘似总在耳边提起说亲一事,只是原主是个闷性子,又觉身世悲苦,不愿将就,便一直拖到现在。
“算是吧。”她随口胡诌道 。
盈月没怀疑什么,回想起同屋姐妹所说便兴冲冲地与姑娘说道。
“要说这上京城内最好的人家,应该还是镇国公府吕家的二公子,及冠便已是两榜进士,家世也显赫。” “奴婢也只是听过,说这位吕公子有八斗之才,日后必当升任首辅,做天子近臣。”
“只是姨娘也说过……”
停顿片刻,对上那双静默的眼睛,只好继续接道,“即便…即便是嫡出小姐怕也攀不上这门亲。”
说完实话的盈月心中忐忑,低着头掰手指,不知小姐会如何作想。她知道姑娘最在意的便是这嫡庶之分,往常大姑娘来了总要伤神一阵,可刚才姑娘也说了是什么便是什么,她不敢违背。
沉默许久也未等到斥责,她小心抬头去瞧,却发现姑娘好似走神了。
杨灵籁已经不是从前的杨三小姐,并非什么都不懂,也并不想磋磨在这青砖院墙里。
三从四德她不认为自己能比那些闺阁小姐更胜一筹,家世出身亦不如望族嫡女显赫,焚香点茶不堪比京中才女。
她身后无人,纵使靡颜腻理也只平添苦恼,前路漫漫却已囹圄困囿。
但正因别无长物,所以才要去抢。
她最不害怕的就是差距,只要有人活着,就不可能万事平等。
从前她是个留守儿童不公平,有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也不公平,她的人生从出生就是求生模式。
虽然最后被对父母气出心脏病一命呜呼,但至少她也活了,即便又是一个万难开局,再求一次也没什么。
她只信自己。
又过了好一阵子,“姑娘……”
杨灵籁回神倏地抬起头,目光紧盯着盈月,声调未变,又追问了一句。
“你说的吕公子,也会参加几日后的金池宴?”
她依稀想起前几日姨娘寻来说的便是这宴会,大抵意思是想叫原主去瞧瞧,即便说不上亲也可以见见人,总好过被嫡母拿捏。
这院里盈月记得最清的,一是姑娘的话,二就是姨娘的话,略作思索,便想起了这宴会是何。
“是,姨娘与奴婢说过,每年三月都会在金明池举办各种水戏表演,几乎所有的世家公子和贵女们都会前去,京城内的部分民间姑娘和学子们也会参加。”
“姑娘若是去的话,定能寻得如意郎君。”
她心知姑娘已经及笄拖了两年,若是再寻不得人家定亲,不知还要有多少人碎嘴,姨娘都愁得生了几跟白发,再也耽误不得。
杨灵籁轻轻眨眨眼,忽然就笑了一下,这金明池水戏如此隆重,也没什么门槛,人多嘴杂之地,最适合干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盈月,你去寻姨娘通个气,就说我突然想去看看。”
“另外,去请医士寻些温养药膳,花些银两打点后厨,一日两食换着花样做。”
时下女子偏爱蒲柳之姿,又喜洁白如脂,原主身材高挑,为了此节食日久,甚至屋门紧闭,不见阳光,如今她走几步路便觉得人都轻飘飘,真怕哪一日连站都站不起来。
盈月是亲眼瞧着姑娘怎般折腾自己的,见她终于提起心劲来,又想起那些难捱的日子,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姑娘放心,盈月定给您安排好。”
杨灵籁实在有些受不得盈月哭唧唧的模样,忙说几句闲话叫人打发走了。
暮色四合时分,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片刻后杨灵籁便见到了记忆中的姨娘潘迎蔓。
虽稍显老态,却捺不住生了一双含情眼,瞧谁都带着三分娇憨,身段丰腴,穿着一身半新的深绿色短襦长裙,腰间垂下的飘带随着走动一起一落,披帛坠在身后,姿态极好。 坠马髻给她的模样添了几分稳重,面上慈色也做不得假,虽只带着一个婢女,却未坠半分声势。
她自顾自地坐在女儿床畔,瞧着那张添了几分红润的脸,半点犹豫也没直接将杨灵籁揽在了怀中,言语间带着哭腔,放在后背的手已是颤地不成样子。
“三娘。”
“你好了,好了就好,阿娘心疼你。”
从没受过这般待遇的杨灵籁霎时怔住了,长时间的独身生活叫她下意识从这带着深厚感情的怀中退出来,动作不免带着些许强硬。
潘迎蔓感受到推拒,不敢再强求,只收回手后一个劲地用帕子擦着眼泪,嘴里自我安慰地呢喃。
“阿娘就是太高兴了,你不知道我这些天瞧着你日日不如意,是生怕的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