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2 / 2)

刘氏本就是个将心比心的,认定荔水遥是个孝顺知礼的,略关心两句,稍坐片刻就回了,好让荔水遥安心躺着。

天擦黑时,蒙炎邀请的旧部同袍就都到齐了,烧尾宴开始,丝竹管弦,笙歌曼舞,好不热闹。酒酣之时,武将们便下场角力,比武斗勇。

外院大花厅的喧闹声传至正院,荔水遥躺在床帐里也睡不着,睁着眼睛想,前世也是如此,蒙炎军中威望极高,信服他的武将、军卒多如牛毛,便常有这般的夜宴,鲁王更是常客中的常客,外院还有专为他留的一间厢房。

这时服媚走至帐外小声问询,“娘子醒着吗?”

“何事,说吧。”

“外院来人传郎主之命,鲁王带来了西域美酒,需要用到琉璃杯,让娘子去库房寻一套琉璃杯送去。”

“还想让我亲自送去?”荔水遥气笑了,“兰苕,你拿着钥匙和服媚一起去库房找琉璃杯,找到了让服媚送去。”

二侍女应命,立时便去了。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兰苕带着钥匙回来交差,“娘子,服媚带着十二只琉璃杯去了。”

荔水遥伏在并蒂莲杏黄绣枕上,脑袋昏昏沉沉,身子酸乏无力,很是难受。

“我本不该受这样的罪。” 兰苕心疼,跪在脚踏上,一遍遍的轻抚荔水遥的背脊,“吃过这次教训,娘子再没有下次才好。”

荔水遥却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喜欢在春雨濛濛的时候撑着伞去赏花赏景,观鱼观莲,总因这个比旁人娇弱的身子不能尽兴,好生遗憾。”

说完就闭上了眼小憩。

约莫一炷香后,服媚从外边疾步走来,面带焦急,“娘子,娘子不好了。”

兰苕正守在床侧矮榻上叠衣服呢,闻言立即低声厉叱,“娘子极好,你才不好了。何事?”

第010章 随流水

服媚还想去拨床帘,兰苕顿时恼了,撇下衣服就拦在前头,压低声音冷叱,“退下。”

服媚不服,故意扬声道:“娘子,姑爷对本家两位郎君使坏,您快别睡了!”

“你?!”兰苕大怒。

“让她跪着说。”荔水遥坐起,倚着床栏,按着疼痛的脑袋,声音虚弱无力。

兰苕怒瞪服媚一眼,撩起一侧的鹅黄纱帐挂在了玉勾上。

服媚便在脚踏上跪着,急急的道:“娘子,不是奴婢不心疼您,而是事情紧急,奴婢方才去大花厅送琉璃杯,在门口就听见姑爷对他那些凶神恶煞的旧部们说,不许他们看在他的面子上给本家两位郎君谋官职,那些旧部们还当姑爷说的是反话,便有个人跳出来说他那衙门正有一个从缺,可以举荐,姑爷却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还恶评本家两位郎君,说大郎君混吃等死,二郎君志大才疏,都没有为官的才能,一下子,那些旧部们就都明白了姑爷真正的意思。娘子啊,您把姑爷得罪狠了,本家两位郎君才招致此劫,您快想想法子弥补一二才是,趁着那些人还在,哄着姑爷改口为是。”

兰苕情急,却不擅争辩,顿时急的跺脚。

这时,听到动静的九畹,披着一件素色的大衫就快步而至,闻言立时道:“娘子未嫁之时,本家两位郎君就无官无职,怎么,只因娘子嫁了镇国公,本家两位郎君就该当有官有职了不成?若没有,竟成了娘子的错?!”

服媚冷笑,“咱们都心知肚明,娘子嫁得新贵,本家夫人是存了莫大希冀的,今夜若不弥补,明日传出去,传到本家夫人耳中,受罚的还是娘子,你们一个个的仿佛是最忠心的,可谁有那本事说服本家夫人呢,我不过是本着一颗赤诚的心为娘子防患于未然罢了。”

“你这颗赤诚的心我收到了,下去歇着吧,今夜还是兰苕值上半夜,九畹下半夜。”

“娘子……”

服媚还要再劝,被兰苕九畹,一人扯着一个臂膀硬拽了出去。

荔水遥从玉勾上扯下纱帐,兀自躺下,虽然仍旧头疼,心里却舒畅。蒙大狗评点的一点错都没有,荔云鹰早在十三岁想弃文从武却被荔辰旭关了半年祠堂起,他整个人就自我放逐了,他恨生父的顽固迂腐,恨荔氏所谓的百年士族的名望,认为是这些东西如同锁链一般绑着他让他不得喘息。

至于荔云鹤,一个自诩博学实则皮毛的伪君子罢了。荔氏的根基是那些关于礼乐的孤本藏本,甚至还有从上古传下来的帛书竹简,荔氏子弟本该治礼乐之学,或是精通了自家的学问之后,再去学别的也可,荔云鹤却是贪多嚼不烂,什么学问都学了一点,什么又都不精通,变成了只会掉书袋之流,泯然众人。

荔氏经历战乱,族中子弟凋零只余荔辰旭这一支了,而今整个荔氏也只余一个荔辰旭继承了家传之学,由此才能在大周立国以后被举荐去了礼部,成为了礼部一个不可或缺的人才,堪堪在《氏族志》中保住了三等氏族的名望。

前世蒙炎为了弥补她,把荔云鹰弄到了左金吾卫将军手底下做录事参军,录事参军的职能是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起初荔云鹰也想振作一番,可他常年饮酒加之自我养废太久了,写字手抖,文簿记录有缺,不能分辨善恶,弄的左金吾卫内部乌烟瘴气,他虽引咎辞官,却还是损害了蒙炎的威望。

蒙炎吸取这次教训,给荔云鹤在外地弄了一个县令,荔云鹤聘请了一位师爷同去上任,上任后荔云鹤被当地士绅摸透本性,被高高捧了起来,或是狎妓游览名胜古迹,或是和当地文人雅士吟诗作对,县中事务都被师爷把持,师爷借着荔云鹤和蒙炎的这层姻亲关系,在当地强取豪夺,收取贿赂,短短半年下来便弄的当地怨声载道,被御史大夫一状告到圣人面前,荔云鹤被罢免,蒙炎被政敌弹劾,丢了骠骑大将军的军衔。

由此,荔云鹰荔云鹤不过是归家了事,没受到任何损害,只有蒙炎不仅丢了骠骑大将军衔,威望还严重受损。

今生,对于这两位便宜兄长,荔水遥觉得,还是一直圈养在家里最好,可不能放出去祸害旁人。

“九畹。”

“奴婢在。”

“我听着前头的舞乐停了,夜宴该是散了,你去请郎主。”

九畹应声,即刻要去,荔水遥蓦的又改了主意。

“不对,他是故意让服媚‘偷听’的,为的是让我向他低头。” 荔水遥又想,倘若我是蒙炎,重生了绝不可能再重蹈覆辙,所以,他的确是故意让服媚“偷听”的,目的也许有两个,其一让我低头,其二是要告诉我,我在他那里什么也不是,故他不会爱屋及乌了,反而会恨乌及乌。

低头是不可能低头的,但是恨乌及乌,他要是对付荔氏,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想到此处,荔水遥躺平了,拉高绣被,把手也放了进去,懒懒道:“我自有安排,熄灯,咱们睡咱们的,万事万愁随流水,不如一睡。”

兰苕九畹相视一眼,九畹便笑了,推着兰苕道:“你歇着去吧,如娘子所言,万事万愁不是一蹴而就的,不如好生睡一觉,养足精神慢慢来。”

兰苕轻叹,心里想着,服媚行事虽急躁,可有一点她说的是对的,倘若传到本家主母耳中,是会归罪娘子的,必不会轻易了事。

当所有人都看不见你,你就是虚无,任凭你如何恨意滔天,跳脚哭嚎,撕心裂肺,也无人知你。做鬼那几十年,荔水遥把自己养成了一个慢性子,静的下来,有时把自己挂在桃树枝上,一挂就是一年,也让她养成了一颗极好极好的耐心。

她真的不急,她更享受此时此刻软枕香被带给她的温暖,且把烦忧卸下扔在床下,明日晨起再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