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水遥望着这幅浑然天成之作,心中受到不小的震撼,当即便道:“一百两银子卖给我如何?兰苕。”
兰苕胳膊上挎着个绣花锦袋,立时就探手进去抓了一把金花生出来,数出来十个含笑递给柳云雁,“柳师傅,这一个金花生就能兑十两银子,给你十个,只多不少。”
拇指长一个金花生,个个金光灿灿,精致可爱,柳云雁顿时眉开眼笑,撑开两手接住,“那我就不客气了,四娘子是知道我的,自来是个贪财的。”
荔水遥笑道:“柳师傅贪财,取之有道。”
说着话将观音像卷起递给兰苕。
柳云雁将金花生小心翼翼的放进桌上的青瓷笔筒里,立马笑道:“该我的我一分不让,不该我的我一分不取。今日开门见喜,然则,纵然我有心替你开解,却也有限。我只把绘画当做谋生的手段罢了,从未刻意去追求进境,我是秉持了一个顺其自然的心境。”
荔水遥喃喃低语,“从未刻意……顺其自然……”
柳云雁见她站着发呆,知她已是沉浸到自己的所思所想里,便不去打扰,安静的陪站。
片刻后,荔水遥清醒过来,说了些“以后可常来常往,到镇国公府做客”的话,便带着侍女们离开了。
柳云雁站在门口目送良久,墨朝耕抱着孩子回来,笑道:“这便是你从前与我常说的那位画道天才吗?”
“是她,遇到瓶颈了,说是心存恐惧不敢下笔,方才我没好意思说,富贵温柔乡里的小娘子,从没真正缺过银子使,不知银子的香,若似我一般的受过穷挨过饿,那才有动力一日画十幅图出来呢。” 墨朝耕轻握她手,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
柳云雁回握他手,释然轻笑,“曾经也怨恨过天道不公,因何既给人家无双美貌,又给惊才绝艳的天赋,还给世家的出身,真真她是天道亲闺女,我便是天道甩出去的泥点子不成,可我现在有了你,有了药师奴和菩萨奴,日子过的富足安乐,我便也知足了。”
墨朝耕笑起来,催促道:“店里有我呢,你快家去吧,菩萨奴久不见你还不知怎样哭闹呢。”
“都是你惯出来的!”
柳云雁回身往店里去把金花生揣进钱袋,牵起大儿的小手就急匆匆往家里赶。
第078章 墨染雪腮画未成
这夜, 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月亮。
镇国公府负责打更的老兵卒敲响了子时的梆子。
环首坐在角门后的长条凳上,手里捏着一挂雕刻成佛头样式的十八子白玉手串,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捻动,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声重两声轻。
环首立时站了起来, 轻轻将门栓拨开, 一身玄袍的蒙炎就从外头闪身而入。
“歇了吧。”
“是。”
夜色漆然, 明亮的烛光透过窗纱在风雨廊上落了一地。
厅堂地上,一眼望去摆了六个大熏笼, 暖香融融,温暖如春。
书房地上铺了白绢, 墙壁上凡是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挂满了画轴,从稚嫩到灵韵天成,次第有序。
那张青玉石面的大书案上, 铺了一张大宣纸,宣纸上画了些混乱无序的线条、圆圈, 还有仿佛儿童涂鸦似的乌龟、鱼和花草。
荔水遥整个人都窝在大圈椅上, 穿着金银花绣纹的雪纱春衫,一头青丝只以一条红缎松松散散的系在脑后, 此时此刻, 她雪腮上一抹墨色, 右手手指夹着毛笔,左手握着琉璃杯,正在饮酒,星眸清亮, 神情松弛。
坐在矮榻上打络子的兰苕甫一瞧见蒙炎就立时站了起来,但见他呆呆站在那里, 早已看痴了,抿嘴一笑,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我的大将军回来了。”荔水遥举杯偷一笑,一口把琉璃杯里剩余的荔枝酒喝光,仿佛生怕被蒙炎抢了似的。
蒙炎怦然,耳热心痒,立时将外面的玄袍罩衫脱了扔地上,走到跟前去,将她光着的脚捧在手心里摩挲,“凉凉的,怎么不穿袜子?”
荔水遥被他摸的发痒,笑嘻嘻往后缩,“为着不让颜料墨汁冻住了,我让她们在屋里多放了几个大熏笼,我正觉得热呢。”
蒙炎正要将她抱起弄到床榻上去,荔水遥扒着扶手不乐意,“我不困,才喝了酒,到了似醉非醉的状态,正是挥毫泼墨的好时候,你自去睡你的去。”
蒙炎按捺下乱蹦乱跳的心,鹰眸亮的吓人,“那你画吧,我陪着你便是。”
他退开了,荔水遥赤脚下地,执笔就在宣纸上乱画一通,没一会儿,竟把宣纸上杂乱无序的线条、圆圈改成了小人。
“我记得,你之前想让我帮你画一套军体拳的人物图,对吗?”
蒙炎在她身后的大圈椅上坐下,大马金刀,如山如峦,将她圈在两臂之间,顿时欢喜,“你竟还记得。”
荔水遥看着自己画的小人,顿时笑道:“果然、果然我想的是对的,酒壮人胆,把恐惧灌醉,我就画成了。大将军。”
荔水遥转身扑到蒙炎怀里,“我今日去拜见我的启蒙师傅了,从她那里我得到了些许的震撼,你瞧那里挂着的那副《观音抱子像》,就是柳师傅‘唯手熟尔’之后所得的浑然天成的作品。
她说她对绘画已经没有敬畏之心了,也不去刻意的追求进境,只把绘画当成了谋生的手段,我在柳师傅身上看见了她身上的红尘烟火气,她利用绘画,驾驭绘画,她是画道的主人,我却是敬畏画道太过,刻意追求进境,又自恃天赋,目下无尘,又心生恐惧,在恐惧之下不知不觉成了画道的奴隶,柳师傅在红尘烟火中行走,反而境界在我之上了。今夜一试,我也更加认清自己,天才如何,庸才如何,有一腔孤勇,画的成,就是好的。大将军,我想开一个画坊,练笔之作就挂在那里售卖,赚些脂粉钱也是好的,我自己喜欢的呢,就只挂在那里任人鉴赏,若有一二评语可启迪我的,也可赠予些许的东西,嘻嘻。”
“好。”蒙炎揉着她,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肉里,融为一体,“我不懂画,但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 荔水遥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直起腰来盯着他,醉眼朦胧,“今夜怎么这样晚才回来?”
“避着人与秦王私下见了一面。”
荔水遥蓦的僵住,压低声音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你、你这把陛下悬在顶上的刀,偏、偏向秦王了,是、是为了我吗?”
“咱们到帐内说去。”
“对对对,隔墙有耳。”
荔水遥蓦的把夹在手指间的毛笔扔了。
蒙炎抱起她送到床榻上,和衣而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