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卿缓声道:“大监传旨时,臣女尚在静安寺礼佛,不甚偶感风寒,原该昨日入宫进谏陛下和娘娘,雨后山路湿滑,时逢身子不争气,这才拖至今日,不想未曾痊愈,殿前失仪,还请帝后宽宥!”
潺潺如清泉的声音,尤为清冽悦耳,实乃一场听觉盛宴。
吴皇后笑了笑:“大姑娘言重了,想来是下头人办事不力,事先没有核查顾姑娘是否在家。”
吴皇后眼眸余光扫一眼魏文帝及身侧垂首躬立的大监,暗自思忖,大监跟随魏文帝数年,揣摩圣心的本事非她所能及,不至于犯这种低级的错误,那便是……皇帝的意思。
专挑顾九卿没在时,上府宣旨。
且不知是何用意?
但终归是给儿子赐婚,没有纳入后宫的心思,这么一想,吴皇后倒是安心不少。
大监立即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娘娘,是老奴御下不严,导致手下人偷奸耍滑没有查清楚大姑娘是否在府邸,便去宣了旨,老奴已经重罚办事不力的小太监,老奴愿自请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魏文帝沉声道:“下不为例!”
此事便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吴皇后又道:“既身子有恙,不妨宣御医过来瞧瞧。”
顾九卿回道:“在静安寺时,已得玄叶高僧请过脉,现下身子已大好,休养几日便可,不必叨扰御医。”
玄叶高僧懂医理,其医术凌驾于众御医之上。
吴皇后没再坚称宣御医:“有玄叶高僧为你诊治,倒是不需担心。”
魏文帝似有些怅然:“朕听闻顾家嫡女棋艺高超,世间难逢对手,原想与你对弈一番,看来只好等下回了。”
顾九卿缓声道:“陛下谬赞,臣女棋艺难登大雅之堂,不过坊间虚名罢了。”
“是虚名,还是实至名归,待朕有机会同你切磋两回,便知真章。”
魏文帝眉目威凛,又随便问了顾九卿两句,便让他退下。
吴皇后见魏文帝有公文批阅,便也退下了。
御书房内,紫纱麒麟纹三足香炉徐徐燃着龙涎香。
魏文帝熏的头脑昏沉,搁下朱笔,仰躺在龙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人老了,总是不自觉想起一些旧事。”
大监道:“陛下春秋鼎盛,福泽延绵,得天运庇佑,就算老奴老了,陛下都不会老。”
魏文帝看一眼大监,嗤骂了句:“你这个腌臜老滑头!”
大监惶恐跪地。
……
乌青色的天幕下,红墙绿瓦,殿宇耸立,石狮雄伟,处处彰显着天家威严不可侵犯。
顾九卿沿着石阶往下走,待他走得远些了,忽的驻足,回首望了一眼御书房的方向,视线略停顿片刻,他朝着出宫的甬道走去,一步步,再也没有回头。
他会回来的。
无论离开多久,无论是否还有人记得他,他终将回到这里。
无人可阻,无人可挡。
不远高处,几道人影凭栏远望,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白衣背影。
正是太子,齐王和六皇子。
三人神情各异。
齐王司马贤坐在轮椅上,忽然说道:“顾大姑娘平时鲜少入宫,今儿莫不是面圣谢恩?” 谢的什么恩,自是赐婚康王妃咯。
太子司马承和六皇子司马睿都没有搭话。
太子毕竟是储君,早就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司马睿脸上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宽袖下隐藏的手早就紧握成拳。
司马贤随口一说,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
那道白衣身影即将消失在甬道时,有人追了过去。
是康王。
“咦,四皇兄也进宫了?”司马贤探头奇道,“这么巧啊?”说者貌似无心,听者却有意。
太子近日有意针对康王,司马睿本该听取方诸的策略,进一步激化康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和争斗,此刻便有合适的时机,可几番于腹中斟酌,都说不出任何挑拨离间的话,拿他最珍视的女子做筏子,心里这一关委实不好过。
他的九卿是神圣美丽的,不该染上权利纷争。
可什么都不做,她只能嫁给别人。
司马睿暗暗攥紧拳头,指甲陷进皮肉而不知痛,他就这般摇摆痛苦,片时,比起失去顾九卿的痛苦终是让他下定决心,只是无关紧要的几句言语挑拨,不算亵渎了心中的神女。
刚做好心理建设,还没等他开口,司马贤便笑着道:“四皇兄真是好福气,得父皇看重,让他娶到顾家嫡女这般举世无双的女子,琴瑟和鸣,当真是羡煞旁人。”
司马睿忍着心痛附和了一句:“四皇兄和顾家大姑娘确乃……一对璧人。”
简单一语,便已让他痛彻心扉。
司马贤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司马睿,感慨道:“也不知父皇何时给我指一门婚事,我倒是不求父皇给我指个像顾九卿这般好的女子,但求有她一半足矣。顾九卿这样的女子,清雅端方,世间少见,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