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柏抬头,只看见顾桑眼里温良的笑意,并没有从前的嘲讽鄙视。
晚上的团圆饭尤为丰盛,鸡鸭鱼肉皆是基本标配,还有其它数道珍馐菜肴。
这是主桌的席面。
还在院中给府上下人们置办了六桌,虽不及主桌花样繁多,但每一样皆是色香味俱全,比他们平时的吃食不知好了几倍。
这些都是施氏进宫赴宴前提前安排好的,主家记着仆婢们为顾家的劳累辛苦,下人们感念主家的恩德与赏赐。不仅置办团圆席面,还有赏银和年货发放。
“今年夫人发的赏银比去年提高了一成,大家日后可要更加尽心为老爷夫人做事。”
“是啊!夫人看似威严,但待我们这些下人却是极好,赏罚分明,处事公允,从不克扣工钱,逢年过节的赏赐更是少不了,发的米粮都是市面上的好货,家里人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回这般好的米。”
外面赞誉施氏的话传入膳厅主桌,蒲姨娘心里很不是滋味,哼道:“我们这位夫人倒是惯会笼络人心!”
韦姨娘见蒲姨娘停下箸筷,也跟着停了筷子,顾兰和顾明柏见状,自也不敢动筷。
顾桑正夹了一块醋溜排骨,仿佛没看到顾兰给她频频使的眼色,也没看见蒲姨娘的冷脸,将排骨径直放入嘴里,一副享受美食的模样,细嚼慢咽,腮帮子鼓鼓的。
“厨娘今日烧煮的糖醋排骨火候到位,肉香软嫩,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过于酸了些,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酸味。”顾桑认真点评道,而后给出中肯的建议,“如果不喜欢吃酸的,可以忽略这道菜。”
顾兰崇拜地看了一眼顾桑,在蒲姨娘的目光投过来时,又赶紧低下头。
顾桑又去夹鱼肉,边吃边道:“嗯,味道也不错,就是刺太多了,喜欢挑刺的大可尽情享受这道红烧鱼。”
句句点评菜肴,却句句不离讽刺。
蒲姨娘本就看顾桑不顺眼,因着顾皎一事愈发怨上了,啪地一下,重重拍了下桌子,疾言厉色道:“没规矩的东西,不敬长辈,言语放肆,长辈都没动筷,你倒没脸没皮地吃起来,这就是嫡母教你的规矩礼仪?”
这话既骂了顾桑,又指责了施氏。
顾兰握了握拳,不顾韦姨娘劝阻的眼神,小声道:“蒲姨娘,三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蒲姨娘窝着一肚子火,将矛头对准顾兰:“四姑娘,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家姨娘都未开口,竟敢顶撞长辈,我不介意代行母职,替韦姨娘好生管教不孝女!”
蒲姨娘在顾显宗和施氏面前伏低做小百般隐忍,面对比她更弱者便肆无忌惮,可谓将欺软怕硬演绎的淋漓尽致。
韦姨娘白着脸,瑟缩着头,不支声。
蒲姨娘扫一眼韦姨娘,嗤道:“上不得台面的贱皮子。”
顾明柏和顾兰两兄妹气得浑身发颤,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顾兰蹭的想要站起,却被韦姨娘一把按住,低斥道:“兰儿,不得对长辈无礼!”
蒲姨娘轻蔑道:“这就对了嘛。”
一顿饭都让人吃不安生,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了。
顾桑咽下鱼肉,准备铆足火力应战时,顾明哲豁地站出来,不满地瞪了一眼蒲姨娘:“姨娘!”
少年面上显露羞愧之色,绞尽脑汁替蒲姨娘找理由描补:“姨娘因二妹妹出嫁离京,正值团圆佳节,不免触景伤情,心绪郁结,一时言语无状,还请韦姨娘和弟弟妹妹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便对着众人躬身一揖。
“身为人子未能做到规劝其母不当言行,是我的罪过,我愿代母向韦姨娘和弟妹致歉。”
蒲姨娘气道:“明哲,你!”
顾明哲亦提高声量道:“姨娘!”
“哼。”
蒲姨娘不可能当着旁人面拆儿子的台,直接甩袖离席。
“如果大哥哥能代母道歉,那些身犯死罪的死囚,是否也可以让子孙代上刑场?我虽没入过正经学堂,没学过多少道理,可也知道最基本的明辨是非,敢作敢当,谁的错就该谁认!”
顾桑抬眸定定地看着顾明哲,眸色黯淡,那张清纯甜淡的小脸满是委屈不解:“大哥哥说,未能规劝其母不当言行是你的罪过,可大哥哥为何不能在姨娘言行出错初见端倪时,便将其扼杀摇篮,恶语伤人六月寒,等伤害已造成,补救亦是枉然。”
蒲姨娘一听顾桑竟敢指责顾明哲,顿时气得就要回头撕了顾桑,却被柳嬷嬷连拉带拖地拽走了。
“姨娘,莫要着了三姑娘的道,三姑娘是故意气你失去理智,莫让大公子难做。”
大公子不能落个刻薄弟妹的恶名,也不能落个不孝其母的污名。三姑娘是故意拿大公子对付蒲姨娘,心机了得。
只听得顾桑又说:“大哥哥,你不只是二姐姐的兄长,也是我们的兄长呀。”不能一味偏袒顾皎,而全然不顾他们这些弟弟妹妹。
顾明哲看着伤心难过的顾桑,想起了自己那日说的话‘三妹妹,我也是你的兄长,以后大哥哥会像爱护二妹妹一样爱护三妹妹’,可他做了什么,在姨娘斥骂无辜的妹妹时,他竟优柔寡断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
顾明哲为自己不能信守承诺,羞愧不已。
蒲姨娘气得头眼发昏,几欲昏厥。
她的儿子跟顾皎才是真正的血浓于水。
下一刻,听到顾明哲说‘三妹妹教训的对’,蒲姨娘更气了,柔媚的脸再也绷不住,尽显扭曲之色。
对什么对!
顾桑那个小贱人,这是离间他们的母子兄妹情。
“姨娘,注意仪态!”柳嬷嬷低声提醒道。
蒲姨娘这才发现已行至外院,自己这一脸嫉恨凶相竟全落在下人们面前,忙收敛了脸色,狼狈离去。
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