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还记得,很久以前她曾经看过一句话,人在悲伤到极点的时候,其实是哭不出来的。
这件事她深有体会,在多年前外婆去世的那个夜晚,她的父母出门去给哭闹的弟弟买冰棍,然后就在那短短的二十分钟里,家里最疼她的外婆就在月亮面前停止了呼吸。
直到现在,月亮还记得在外婆胸口停止起伏的那一瞬,她的大脑就如同一台断了信号的电视机,视野和耳边都只剩下一片茫茫的雪花。
如今的阿东,恐怕也是一样的吧?
临近殡仪馆的时候,月亮又一次偷偷打量阿东的脸,他看上去比家里的兵人手办还要苍白。
不管怎么样,月亮想,这一次,她绝不会让阿东像是多年前的自己一样,独自渡过这段突如其来的痛苦时光。
据早上联系他们的李警官说,爆炸的发生时间是在凌晨四点,附近早起拾荒的流浪汉在一楼院子里偷偷捡拾拆迁留下的垃圾,在窗台附近抽烟时点燃了屋内泄漏的煤气,巨大的爆炸声几乎惊醒了方圆几公里内的所有居民。 而在这场惊天动地的爆炸里,齐东的父母于熟睡中当场身亡,老夫妻俩的尸体现如今就停在齐东面前的两张铁床上。
齐东一言不发地盯着白布,发现白布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着,仿佛底下盖着的是一团错杂的树根。
一旁的殡仪馆人员说,这是被烧死的尸体常常呈现出的斗拳姿态。
齐家夫妻俩被发现时都在卧室里,他们躺在那张他们睡了三十年的床上缩成一团,在高温作用下,床单甚至融化在了他们的皮肤上,以至于在停尸间的冷光灯下,碳化的黑屑中依然隐约能看见红色牡丹的花纹。
齐东小时候也睡过这条红色牡丹的床单。
冷不丁,一股酸水涌上他的喉头,齐东捂着嘴巴急急地奔到了停尸间外,将昨晚在父母家吃的那点大排全都吐了个干净。
“阿东!”
月亮给他顺背,眼泪却不争气地先落下来,她用力搂住齐东的后背泣不成声:“没事的!我在这儿,没事的阿东……我陪着你。”
你看,人处在悲伤中时,连言语都很贫瘠。
齐东呕了一会儿,身上剩下的最后一点儿和父母有关的东西都进了垃圾桶,他狼狈不堪地抹了一把嘴,转过身抱紧他的未婚妻,紧跟着,越过月亮颤抖不停的肩膀,他看见走廊那头站着一个警察。
“齐先生……节哀顺变。”
警察走了过来,他的年纪看上去也不算很大,伸出的手上却已经满是老茧:“我是李果,早上就是我联系的你。”
齐东的手上全是他自己吐出来的胃液,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握上去,艰涩道:“李警官,有查出什么吗?”
李果叹了口气:“涉及到着火和爆炸,不会这么快,齐先生,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我有几个关于你父母的问题想问问你,有助于我们之后的调查。”
齐东的耳边嗡嗡作响,余光里全是停尸间的铁床折射出的冷光,显而易见,相比于回到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面前,现在或许和警察攀谈两句还要相对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