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长桌,又是末等座。站在四周的佣人像是严阵以待的士兵,唐蒄老是怀疑这些人口袋里是否有枪。
她左看右看,菜已经送上来了,放到唐蒄面前的是为她准备的凉拌猪耳。油光反射着头顶吊灯的光亮,照得唐蒄头晕目眩。有拔出木塞的声音,是金先生要喝酒。
酒杯斟到半满,一个裹着血衣的人忽地被人踢过来,磕在桌脚。踹他的人是侯亭照,目空一切的表情,金先生先无言望着他几秒,再低头凝视杜横江。
有几个人已经别开脸不忍去看了,金萱嘉抬手捂住嘴。金先生长叹一声,随口说:“拉远些,看着损胃口。”
侯亭照似是嫌脏,瞥一眼旁边站着的人,那人不用吩咐明白他的意思,抓住杜横江反捆在身后的手不由分说把他往外边拖出几寸,在地毯上留下一道血痕。
杜高岐听见他含混不清的声音,好像她浑身沾血的哥哥变成了千万个细小的蚂蚁,在她背上爬。
还好唐蒄坐在最后隔得远,纵使如此还是有点吃不下。餐桌上有人小声议论着,也有人疑惑地看向杜高岐,杜高岐紧攥着拳头,全然没有面对唐蒄时的从容。
金先生没看他:“杜老板,近日生意做得不错吧?”
金萱嘉僵在座位上,不明白金先生为什么要把这种丑事拉到台前来让所有人看。她彻底信了苏缃的话,杜高岐和侯亭照都被怀疑了,而今天遭殃的就是杜高岐。
风吹动挂在墙上漂泊无依的窗帘,厚重地摇晃着,挣脱不开顶上的挂钩。杜横江嘴被堵着,说不出一句话,扭动着身子想爬过来,眼睛直往他妹妹身上瞟。
好妹妹,在危急时刻把自己当成筹码的好妹妹,他盼着杜高岐能再救他一回。金先生拿手抹脸,像是在给自己醒神,他说:“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十八岁。”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杜横江听的,他当然记得这个送他上青云的贵人跟他是多大年纪时碰见,他知道这回金先生说话的对象是杜高岐,杜高岐低着头没吭声。 餐桌上一片寂静,横在桌上或烤或炸或炒或腌的动物尸体,把餐桌变成乱葬岗。苏缃撂下帕子,平静地说:“不对,杜太太刚进门的时候是十七岁。”
她毫无征兆地开口,引得金萱嘉恐慌地往她那边觑一眼。金先生颔首:“我记不得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提醒也没用,我自己都不记得。”杜高岐的声音像飘在空中一样,听起来没有半分生息,“年纪不重要,纳多大年纪的太太不都是随你心意吗。”
宁鸳撇撇嘴,压住心头的不满逼着自己舀了口汤。金先生饶有兴味地说:“你哥肚里的东西倒得差不多了,你们买了船票是要他逃去哪里?上海,还是扬州?”
杜高岐低声说:“逮回来了,说这些没用。”
偶尔扫过几缕冷风,唐蒄几乎拿不稳筷子。宋迤望着歪倒在地上的杜横江,眼睛都不眨。金先生和杜高岐都不说话,侯亭照走到她身边,拽着胳膊要把人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