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正臣是建文二年即今年的进士,然只位列三甲,翰林院是进不去了,原被安排到行人司当一名行人,只是赶上都察院“扩招”,直接被委任为监察御史,外派青州。
青州,这个在后世演变为一个县级市(潍坊代管)的地方,在古代可是鼎鼎有名。
《尚书·禹贡》记载:海岱惟青州。
即自渤海以南、泰山以北,涉及河北、山东半岛的一片区域,皆是青州。
而世人经常谈论的九州大地,其中之一便是青州。
宋正臣端着茶碗,目光一直看向城门方向,眼神中有些不安。
事实上,朝廷在青州府是有监察御史的,不过那个人在三个月前不明不白死掉了,青州上报的是“突发疾病、暴毙而亡”,可宋正臣却不这样认为。
能当地方监察御史的,最起码体格要好,哪怕是身染重病,也不至于连一封遗书、一句话都不能交代吧,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暴毙而亡,也应该有尸体吧?
一句“尸体不见了”,这算什么?尸体还能站起来自己跑路了?
都察院对青州府错漏百出的奏折“十分”重视,于是宋正臣来了,一个人,嗯,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外加一个随从。
“长者,这正是天热时,怎过往百姓如此之少?”
宋正臣见续茶的人是一位白发花甲之人,便恭敬地问道。
老者脸色微微一变,手一抖,茶不小心倒在了桌案上,不由连忙道歉,从肩膀上取下抹布擦拭。
宋正臣微微皱眉,不知道老者在惊慌什么。
老者低声说道:“客官喝茶,其他莫要多问。”
看着离去的老者,宋正臣更有些疑惑了,从怀中掏出两枚铜钱,搁置在桌上,对丁五说道:“走吧,我们入城。”
丁五收拾妥当,刚站起身来,便听到一阵阵的马蹄声与吆喝声,不由脸色一变,连忙拉住宋正臣。
宋正臣后退一步,看向远处城墙,只见一队队军士登上城墙,枪林在垛,刀山在后,而城门洞处,更是杀出二百余骑兵,绕着护城河开始奔跑,城门洞也在军士的推动下,开始关闭。
“这是?”
宋正臣一脸疑惑,抬头看了看南面的太阳,这是午时啊,距离太阳下山,落锁闭关还早着呢,这青州府搞什么?
“客官,快过来。”
老者着急地喊道。
宋正臣不解,走了过去,老者连忙将宋正臣与丁五隐藏在茶棚后面,叮嘱道:“千万莫要出来。”
没有解释,老者便转身到了茶棚,收起了桌案上的碗与铜钱,刚收拾妥当,便有十几个骑兵自远处而来,为首之人勒马停住,端坐马背之上,对老者喊道:“胡木头,这个月份的孝敬可准备好了?”
被称作胡木头的老者面色凄然,看着为首的军官,颤颤巍巍地拿出十几枚铜钱,回道:“大人,实在是行人稀少,没有什么生意可言。”
“十三文?你这是当我是要饭的吗?啪!”
军官甩开马鞭,抽在了老人肩膀上,直将老人抽翻在地,呸道:“月底若不拿出五两银子,你儿子就回不来了,我们走!”
骑兵飞驰,灰尘四起。
“造孽啊!”
老者强忍着疼痛,眼泪滑落在龟裂如旱田的皱纹里,如何都渗不进去。
宋正臣走了出来,看着老者擦去眼泪,不由问道:“这青州府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军官为何会来找你索要银钱?”
老者摆了摆手,对宋正臣道:“那是税钱,你最好还是不要进入青州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宋正臣顿时火起。
税钱?
什么时候军官可以收税了?
按照大明官制,户部负责朝廷税务,地方上设十三清吏司,清吏司下设民、度支、金、仓四科,金科主管全国渔盐、税课等工商税收,仓科主管两税的起运和仓储。
能收税的人就这些,可不包括什么军官!
“你儿子在哪里?”
宋正臣追问。
老者停下脚步,最终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宋正臣终于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眼前的青州城恐怕存在着极大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绝不是青州府地方官吏造成的,他们没有这个权利,也没有这个胆量。
不是地方官吏,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而这个人,绝对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七品监察御史可以抗衡的。
他就是齐王朱榑!
朱榑是明太祖第七子,洪武三年受封齐王,洪武十五年就藩青州。
洪武二十三年,朱榑率领护卫以及山东徐州、邳州诸军随燕王朱棣北征元蒙诸部。
洪武二十四年,朱榑率护卫骑士出镇开平。
……
数历塞上的朱榑日渐自大,并认为自己有武略,然性情暴虐,曾杀害青州不少百姓,后为太祖责怪,方有收敛。
宋正臣没有想到,太祖这才去世两年,朱榑就已经开始无法无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