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诚恳地说她只是为了避雨来的,许长菱有些意外,想来他的听众当中,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过客,于是欣然地将手中的册子送给了她,并附了一张名片,请她下次看一场不匆忙的音乐会。盼青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但她一直都没有答应,总回答下次,但会是哪一个下次,难说得准。
盼青不知道许长菱为什么执意要教她学琴,摆摆手连说了几个“不”字,转身就要离开,却顺势地被许长菱拉到隔壁琴房里,坐在大提琴面前,从坐姿到手势,许长菱说得无一不认真细致。但盼青听得脑袋囫囵,许长菱附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似水温柔,轻吐出的气息催动她心乱如麻。
姿势讲解完以后,也认完了每一根琴弦音调,盼青扶住琴弓,将放在琴弦上的指尖看了一眼位置,按照许长菱说的,预备独自完整运出第一弓。许长菱却见她明显地状态紧绷,连说了好几声“放松”,她反而更紧张了,放在重心的手腕比身体还要僵硬,拉出推回的第一个音拙涩如锯,格外难听。
许长菱不禁靠近盼青握住她的手,看来是将她圈在怀中演示了一遍,过后,盼青只记得那般“耳鬓厮磨”的暧昧了,剩下的什么都没记住。
“以后你来看我的演出吗?”
“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下周六有一场晚宴,我想邀请阿青做我的女伴。”
盼青似也跟着无缘无故地沉醉了,听见这句话低头笑出声来,连连摇摇头说:“这更不行了。”
“除了阿青,我想不到其他的人了。”
“谢思厢。”
盼青的手被许长菱重迭握住,磕磕绊绊地正演奏了一首并不懂得的乐曲,身心逐渐放松下来,名字是脱口而出的,但意识恢复了清醒。准确来说,她是故意的,如果许长菱听了觉得生气,那么就是他小气。
然而许长菱推弓的手停在琴弦的中央,额头忽而抵在盼青的肩头,声音含糊地说:“我不喜欢她,我喜欢阿青。”
这是盼青第一次从许长菱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一瞬地震惊过后就恢复了理智,尤其在历经了上次的事情,原来不清醒,虽然现在也不清醒,但不过只剩余几分了。而许长菱今晚的反常,盼青当他是醉了,无疑将她当成内心深处的某一种来追忆。只是她以为那个人会是谢思厢,原来别有天。
她像上次一样,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摸了摸他的头安抚。
她还是会羡慕别人终其一生能够遇到一个令自己难忘的人,她的运气就烂了许多,遇到的人总是不着边际。她和第一任的主人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关系,却发展恋爱不到五天,对方急转直下的冷淡到失联,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被迫分开了。
许长菱的出现,让她有了些许慰藉。
凭这句不辨真情还是假意的话,盼青答应了许长菱赴宴,却说从来没参加过宴会,问他有哪些注意事项。许长菱仍旧埋在她肩颈间摇摇头:“不需要,我会跟在阿青身边。” 实则场合不重要,只是那个地方,他想,盼青也许会喜欢。
而谢思厢的生日,许长菱没有参加。谢思厢收到这条消息是在周一早上,只有礼物如期而至了,当时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却到了生日当天,众人堆中不见许长菱,还是难免地失落了一阵,想到他身边的那位女孩子,她能看出许长菱不算真心的,想必是他需要的那一种关系了。
直到周六,相逢不相见的人都在这一夜重逢了。
也有两个人,逃离了这一片鼎沸。
上午十一点半的时候,盼青被许长菱的电话吵醒,她记得今晚要参加宴会,但实在太累太困了,敷衍地“嗯”了几声应着,挂断后又睡着了。没过多久,被敲门声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克服对声音的恐惧,在床上辗转挣扎了几下,才下楼开门,见是一身正装的许长菱,老熟人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许长菱不请自来,还见到了她没睡醒的样子,让盼青见谅。
盼青知道许长菱为什么来,努力过了,没打起精神,反而又打起了一个哈欠。但见到他带来了午餐,又有些饿了,最终在蛰伏困意的意识里抉择了吃饭。洗漱过后,盼青不顾形象地蹲坐在椅子上吃着许长菱打包的奶油培根意面和伯爵芝士巴斯克,吃了几口又开始发呆。
许长菱拿过她手中的叉子,卷起一口喂到盼青嘴边了,盼青才悠悠回过神来,舌尖舔了舔嘴角说:“我自己吃……”许长菱无言地将叉子交还给她,又说到为她准备了礼服,让她过后去试穿。
等盼青全部吃完了,手机左上角的时间距离刚才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许长菱开车带盼青抵达地方,店员又带着盼青紧密地装扮过后,盼青一袭白色绸缎长裙从幕后走出,许长菱立刻起身走到她面前,为她理了理颈间的珍珠长项链,看入迷地笑道:“阿青真漂亮。”
盼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敛了眸,不敢看向自身之外的地方,却被许长菱用指尖抬起她的下颌,意重的目光落尽她眼底,“抬头。”
宴会设在一处近代自建的古典园林里,如今半顷由其后人经营,半顷收归政府。
许长菱的助理停车在园林门口,盼青下了车按照许长菱说的挽过他的手臂,而门前并不如她所想的喧嚣,此刻来时并没有其余的人。昏暗静谧当中,让盼青看不清脚下的路,随许长菱走过平板石桥时,不由得攥紧了他的衣服,桥下是绕过檐墙与连廊外的浮萍一池,只有廊上的两盏灯光昏黄照映。
彼此跨过“长生久视”下的门槛,月洞门外的秋水、枯柳、凉亭和露台山房的天地映入眼中,才见人影与灯火的幽微。
许长菱告诉盼青,园林主人年年秋天会举行一场宴会,邀请家眷朋友参加,是旧时的传统,现在他有意售出这块地,更多的也是为了寻有意者竞价。但他的父亲不喜欢,出席的人情近两年都推给他了,只要露过面就可以离开了。
盼青边听边点头应着,许长菱像是为了缓解来路的沉闷,话音落下了,脚步也正好停在山房前的露台上。
“陈伯伯,长菱来了。”谢思厢正为陈季明清点来宾的礼品,若是螃蟹就先让人拿去厨房做了,若是月饼就挑各种的口味出来配茶,其余的如草木虫鱼、玉石金器等暂且摆放库房。她不过抬头瞥了一眼某个盒子,就瞥见了四瓣海棠纹半开的窗外走过许长菱的身影,结果下笔记录入簿时,记成了他的名字,连忙涂掉了,打断了陈季明的话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而陈季明在一旁招待两位客人,听见谢思厢的声音连忙从屋子里出来迎接。
“陈伯伯好。”许长菱将礼物递给陈季明,又向收回手移向身旁的人,“这位是盼青。”
盼青紧张地颔首了一句“你好”,陈季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话锋又转回到许长菱身上,问他父母的近况如何;赞赏他的年轻有为;感叹他和谢小姐分开的遗憾。
盼青全然被晾在了一旁,默默松开了搭在许长菱手臂上的手,陈季明见势拍了拍许长菱的肩膀,对于他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走近一步揽过他的肩请他入内。盼青自然而然地退让到一旁,许长菱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当下拒绝了陈季明,然而陈季明不休地叫来了谢思厢。
谢思厢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只是听见了陈季明叫她的名字,于是放下了纸笔快步走到门口迎接,见是许长菱,刚才的不快就都散尽了。
“许先生,我在这里等你。”
许长菱并不是顾面子的人,转身就要离开了,却听见背后盼青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回头,盼青仍旧站在原地,此刻觉得她是不是太笨蛋了,这不是什么值得顾虑的事情。可听见陈季明叹息声中吐出一句:“长菱,一起叙叙旧,陈伯伯很多年不见你了,也来拜拜你伯母。”
许长菱震惊地回看向陈季明,想问什么还是没有开口,想到当时他回答盼青的话:人世无常,没有什么是避之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