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在他面前喝过酒,她说她以前喜欢,又说不是喜欢酒,是喜欢醉后有如蜉蝣,朝生暮死的缥缈。可有一次喝得太凶,情急进了医院,她发誓再也不碰酒了。
但现在,她却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喝得糜醉。明明是她给他拨打的电话,却见到他了,问他为什么来。
顾携也喝了几杯,但不至于醉倒。
他凝看着盼青沉侧在桌上,右手握着玻璃杯无言而笑。
“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而别?现在又为什么回来找你?确实太突然了……”
片刻,顾携才开口,还想说,她还和从前一样永恒常新。
盼青不说话,她已经不难过了,但还是想哭。
四年前的四月十一日下了雨,学校的玉兰像一盏一盏的白蜡烛开了,但总是下雨,一夜又落了。
顾携撑伞经过,在她身边停下。
淋漓在盼青身上的雨忽然无声,感受到身侧落下一道阴影,她迟疑地从双膝中抬起头看去,见是教她传播学课的老师。
他刚从德国留学回来,还很年轻,长得好看会打扮,讲课也不乏味,在许多学生中有名。但盼青觉得传播学本身很枯燥,除了考试划重点,她基本没听过顾老师的几节课,整个学期也都坐在后排,而且教室里的学生这么多,想来应该没有被记住。但她还是羞愧难当地立刻低了头,根本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何况还是老师。
“老师再见。”
她顾不得伤心了,起身就跑。
却还没跑出伞下一步,被顾携抓住了手臂拉回来,盼青没站稳的一瞬,倾靠向顾携身前。她连忙抬起头,拉开彼此的距离,而目光正好够到对方胸口,发上沾的雨水,此刻都印上了他白衬衫,留下淅沥深浅的水渍。
“下雨还是不要乱跑了。”
“嗯嗯。”盼青佯装镇定地点点头。比起被人看见她淋湿一身的狼狈,更害怕和老师待在一起,总觉得下一秒就会窒息。
“我送你回宿舍楼下吧,不要躲在这里哭了,感冒了就不能来上我的课了,消假也麻烦。”
盼青心下一惊,听起来他好像认得她,可是回想课上,并没有什么交集。因为他加分勤,回答问题的总是前排的几个女生男生,她以为她透明得不能再透明了。但也因为和舍友闹了矛盾,她张了张口,还是犹豫了回答:“老师……我不想回去。”
盼青看向他的目光怯怯的,带着刚哭过的泪水,额际与两侧的发也都湿漉漉的粘连在一起。比被摧残的一地白玉兰还要可怜。
顾携仍旧笑吟吟的,反而让人看不出他的好坏与目的。
“和舍友闹矛盾了?”他推了推了眼镜,朝盼青靠近了一步,却又还保有分寸地划出之间的界限。
雨势渐大了,这里更没有人来了,这场雨将他们留在这里,像是隔绝了之外的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与讲课时的声音,讲课时他的声音轻扬却肃穆,此刻温柔得想让她不管不顾地依偎、沉沦,意识到这个危险的想法,盼青不由得咳了两声,夹杂着含糊地两声“嗯”,心想算了,她还是跑吧,大概是被触动到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老师,我还是先回去了。”盼青转身还是决定要离开。
顾携则先一步握紧了她冰凉的手腕,“不想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这话说的,我不回宿舍我能去哪?但老师的手好烫,还抽不出来。她慌忙抬头看向四周,确定附近没有半个人影了才稍微放下心来,却还是继续用力地想要顾携松开她,边不好意思地笑答:“老师……我怕有人看见,会影响老师……”
顾携没有说话,而是举起那只被他锁住的手腕,把手上的伞交给她,全然不在意地问:“我去开车过来,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简直语出惊人,盼青还没反应过来,顾携的背影就湮入了浓致的雨幕中。
其实她可以拿着伞就离开,可他本不必淋雨。她思来想去还是等他开车过来,把伞还回去。
然而顾携停车在她面前,让她上车。 他也淋了雨,衣发都湿透了,却模样还是齐楚。
“老师,你说什么?”雨声几近盖住了所有,盼青不得不俯下身凑近车窗前。
顾携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微凉的气息都朝他扑来,迅速地别过脸双手握紧了方向盘,重复了一遍“上车”两个字。
盼青这次听清了,她起身环顾向身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全都湿透了,裙子与丝袜黏在身上,格外难受,而这座城市即便到了六月初,对她来说还是会冷,何况淋了雨。她也握紧了伞柄,回答了一个“好”,鼓起勇气坐上了后座。
她不知道车的品牌,但看顾携平时的打扮,想必都不便宜。她怕弄湿太多地方,紧绷着身体只坐了一小块位置,也不向后靠去。
顾携才敛起笑意,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继而调高了车内的温度,声色从容地问了一句:“你淋了多久的雨?”
“啊……我也不知道。”盼青觉得顾携的提问有些奇怪,而顾携也没有再开口。于是轮到她鼓起勇气又试探地发问:“老师,你知道我是谁吗?”
“每一位学生,我都记得。盼青在我的课上总是坐在后排,似乎不太认真,是我的讲课方式对你而言,不够有吸引力吗?”
盼青瞬间连连否定了许多个“不是”,她躲开从后视镜时不时投来的目光,看向窗外喃喃:“是我太笨了。”
顾携轻笑一声,不觉有些无奈。
觉得当中的沉默了差不多了,盼青才又问:“老师,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只住过两次就闲置了,我送你到那里,你先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我已经让人买好了新的衣服送过去。”
“哦……谢谢老师,那老师呢?”
“我下午还有课,之后要回学校。你如果暂时不想回学校宿舍,可以留在公寓。”
盼青发现了,顾携喜欢用一句话把事情都交待完。
“老师,公寓可以做饭吗?”
“可以,但是……食材和调味品都没有,我待会会让人送过去的。”
“老师,不用麻烦了。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谢谢老师,想到可以做饭给老师,那我过两天请老师吃饭吧。”
听到这一句,顾携又提起了兴趣,瞥看了一眼,盼青的神情清澈真挚。只有盼青知道,自己的心在滴血,她一般不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就像人浮于世,都是来还债的。她的生活费很少,每个月都过得有些拮据,如果请老师吃饭,不能说多高档,至少总要花去一部分。
“盼青有心了,那下课后我不回家了,我来这里。到了。”
盼青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怎么和顾携斟酌,忽略了车窗外的风景,不过雨水瓢泼,也看不清什么,而她也没想到顾携就这么轻易答应了,愣愣地下了车直到看见眼前的高楼,以为是一般的小公寓,没想到是她曾无意在手机上刷到过的高级公寓,房租那么贵,竟只是空置着不往来。
“盼青在想什么?”
“啊、哦……没什么……”盼青注意到来人,连忙将伞举高倾向顾携,却被顾携用手背挡了过来,才又说:“给我吧。”
顾携带着盼青搭乘上楼,从头到尾给盼青讲了一遍在几楼、是哪个门牌号。
“第一节课,我留在黑板上的号码记下了吗?”
盼青低下头摇摇头,她不怎么记老师的号码,想来不会有什么交集。偏偏顾携成了例外。
“不过那是我工作用的,你记我的这个吧。”顾携已经习惯了,抬手摊开手掌,示意盼青将自己的手机给他。
“好……”盼青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了锁递给身旁的人。
顾携输入自己的名字与号码保存到通讯录,正好电梯门开了,他又带着她走出去,边走边说:“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给我,我不一定能接到,但我会让人回复你的。”说完,又拨通了自己的号码,几秒后挂断再还给盼青。
“赶快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顾携只是将盼青送到门口,拿出钥匙为她开门,又顺势将钥匙给了她,但并没有进去,留下一句叮嘱,拿着伞离开了。
“老师再见。”
盼青对着行远的背影放下手,拿下挂在门上的袋子,里面装了一套新衣服和一件新内裤,并附了一张纸条:均已洗涤。大概是不知道胸围吗?不过她平常也确实不穿内衣。
到了傍晚,顾携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开门,盼青不知道他回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快,但又恰好地做完了几道家常菜,正坐在饭桌前等待。
“老师,我做好晚饭了。”盼青开门后,不等顾携先说自己先开口,恨不得感谢完就离开。
顾携有些疲惫,披了一身雨凉。见盼青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应是洗好烘干过了,黑色毛衣、黑色的蕾丝短裙、黑色的丝袜,反而衬得皮肤白皙。他留意她半个学期了,但她总是坐得很后面,如今近在眼前,真是非常可爱漂亮。
“好。”顾携仍旧笑意温柔,换了拖鞋到卫生间洗过手后来到餐桌前。
盼青已经为各自舀好了一碗淮山排骨汤,她还不懂顾携的口味,即便送过来的食材和调味品很丰富,但还是做得偏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