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行微微摇头:“我并不是那种拎不清自己感情的人。决定和你一起去英国,一方面是我确实一直有再进修的需求,另一方面则出于我自己的私心。”
“私心?”
“嗯。”宋景行低头看着她,“那时候纪寒问过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如果我承认我对你有心动,我就无法理所当然地和你去一个地方。所以我对他说了谎,说自己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感情。”
白露一时没能说出话。
宋景行继续说:“我有时觉得后悔。和他直接坦白并且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更好,但那时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你们的感情很好,而且戴淑云的事情我有很大一部分责任,某种程度上,是我让你陷入了那种境地。所以那时候,我没有和你表露过我对你的感情,只是想陪在你身边赎罪。”
再后来,他察觉到白露的孤独和痛苦。于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对她伸出了手,让事情如同脱轨的列车,往无法挽回的地步发展了。
“......露露,我从不是你想的那样光明磊落的人。我亏欠你太多。”他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是人生太过曲折,白露的存活欲并不高,遇到困难就想逃避,被往事绊住就会产生永久结束一切的想法。她并不是那种天性坚强的人,她现在已经敢于承认这点。
“景行。”白露捧着他的手,放到她唇边吻了吻,“没有你,我走不出这座山,也抗不过那些在异国的黑夜。还有出事的时候......我记不太清,但我记得有个人接住了我。是你,对吧,景行?你的手臂受了伤......景行,你一直是我的英雄。”
宋景行并不认为白露会放弃纪寒选择自己,但他显得忧心忡忡的原因并不是这个。显然纪寒不是那种会告知别人白露近况的人,宋景行担心的是失去联系后她仍旧陷在那些过去里。他们五人只是对她轻生的原因进行了推测,白露仍旧没有向任何一个人说明自己为何做出那个令他们都很痛苦的决定。
但她现在看上去比以前轻松了一些。宋景行想,也许自己该信任她。
“你是自己的英雄。”宋景行终于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露露,是你的坚强和善良救了你自己。”
并不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在面对痛苦时毫不动摇,白露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抗争,奈何命运如追逐她的疯犬,不将她逼落誓不罢休。如果不是她出于善良的无心之举给莫爷爷留下了印象,宋景行和孟道生就无法及时赶到救下她。 宋景行回想起那天仍然觉得很巧。孟道生神通广大窥得天机,被软禁在家的林昼提供解决方案,抽不开身的纪寒却有私人飞机,黎朔刚好在他们落地爱丁堡时被打通了电话提供了具体地址,抱着自废双臂决心接住她的宋景行和那位向来低调的莫副部长是同病房的病友——每个环节都环环相扣。每个人都要为将她推到如此境地付一份责任,而恰好救下她的过程也不能缺少任何一个人。
从小立志成为刑警的宋景行很少信命,他总觉得失败只是因为努力得太少、太晚。但此刻,他觉得也许一切都是命运。
他在那棵榕树地下从身后紧紧拥抱住她。
“景行......景行......”
白露扯着他咖色风衣的衣带,水声让她的脸已经红透了。
一开始只是接吻的。但是太久没见面,以后也不知道怎么样,导致两个人都没把持住......
宋景行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沙哑:“你可以撑着树......宝贝。”
男人怕粗糙的树皮磨伤她的掌心,很贴心地将自己的手撑到了树上,让她抓着自己的手臂。
荒郊野岭的,也没有人......不知怎么的,白露就是觉得很羞耻,她做梦没想到会在自己小时候经常玩的树下和宋景行干这种事,总担心突然哪里冒出来一个人,都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两个人其实精神都有些紧张,却又都情动得厉害。
白露被转过来抱起来压到树上的时候带着哭腔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景行你也是坏蛋!”
“是的,宝贝。我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宋景行笑了,吻了吻她的嘴唇,“为了留在你身边,抛弃那些又有何不可。”
白露看着宋景行的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某个昏昏欲睡的午后。
那是高二的时候,她的高中班主任总是在午间用多媒体给放一些新闻,说什么“文科生要培养对时事的敏感度”啊之类的。某天他给班上的同学放了一个市里电视台的新闻,说是警察破获了一起走私管制刀具的案子。记者采访时拍到的画面里,白露看到一个人影。
是宋景行。他独自一人坐在远处那种被固定在墙边上蓝色椅子上,正在给自己的小臂缠绷带。
她对他的印象很深刻,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个警察,每年他都会来回访。他看上去严格又沉默,但是人很好。
察觉到镜头,宋景行正欲抬起眼看向镜头时,电视上画面却在这时被切换了。
班里有的同学在打瞌睡,有的同学在埋头做五三,有的同学偷偷摸摸说着小话,大部分都在看着画面最中心的局长,似乎只有白露注意到了宋景行。但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即使有,以他们的关系,特意关心一句他的伤势也显得逾越了。
年纪尚小的白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他。
现在,和他重回到这棵榕树下的二十二岁的白露明白了:吸引她的是宋景行身上那种坚韧感,好像他不会被任何事情所打倒一样。他为她改变太多、太久,以至于白露都忘记宋景行曾是是个对自我多么严苛,又多少不近人情的一个人。
可偏偏这个人,也是为数不多从小时候就对她一直好的人。
“我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缠绷带。”白露怔怔地摸了摸他的脸,“......你变化好大。”
不管是身为心怀理想的年轻人还是以身作则的大队队长,危险时他永远顶在最前面。不同的是,以前的宋景行不惧牺牲,现在的宋景行会有担心、会有顾及、会想不顾保密的规定和一个人说自己什么时候回去、会怕自己受了伤又惹得她偷偷掉眼泪。曾经被在羊城时的老刑警队长说“太没有人情味”的他不再是一个心无旁骛的机器,他有了自己的私心。
所坚持的正义是他的盔甲,心中所爱成为了他的软肋与绕指柔。
“是很大。”宋景行笑着侧过脸,吻了吻她的指尖。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的更好。
和白露的相遇、交集,犯下的无法挽回的错误,让宋景行意识到维护正义本质是为了法律和秩序背后活生生的人。他开始去爱的瞬间,才为自己的信念找到了一片坚实的土壤。他给了白露许多爱、陪伴与保护,她同样也回馈给他很多。
宋景行想,即使以后他无法以恋人的身份站在她的身边,她在他身上播下的这颗种子也会一直生长。无论戴淑云精神状态变差的真实原因是不是宋景行对她的调查,宋景行都不准备为自己犯下的错找借口。人非圣贤,他往后必然还会犯错误、还会做得不够好、还会产生许许多多的悔恨,但他会一直赎罪,直到他觉得自己偿还清的那一天。
那时候,大概种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烈日不再灼烧他的心。
* 【因而,献出生命的过程,使他充实了另一个人,他通过增强自己的活力感而提高了他人的活力感。他不是为了接受而“给予”,“给予”本身是一种高雅的乐趣。但是,在这一过程中,他不能不带回在另一个人身上复活的某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又反过来影响他。在真正的“给予”之中,他必须接受回送给他的东西。因此“给予”隐含着使另一个人也成为献出者。他们共享已经复活的精神的乐趣。在“给予”行为中产生了某些事物,而两个当事者都因这是他俩创造的生活而感到欣慰。特别是对于爱来说,这就意味着:爱是创造爱的能力,无爱则不能创造爱。
——《爱的艺术》】
【只要他们不互相作为对象相待,而是处在真正的创造性的关系中,那么,给予也必然意味着获得。
——《爱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