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等天气晴朗的时候,我会完成它的。”温芙说,“它不差多少了。”
希里维亚这两天都在下雨,这种潮湿的天气确实不太容易上色。
三天后,太阳终于吝啬地从云朵后探出了头。晴朗的天气,吸引了更多的游客来到广场参观这次的画展。
温芙也来了,经过中心法庭的壁画风波与这次国王的画展之后,她走在希里维亚的大街上,已经能够被不少人认出来。她的支持者和反对者一样多,许多人都听说了她要在天晴时补完这幅画,但是人们注意到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任何颜料或是画笔。
“你准备怎么做呢?”注意到她的到来后,罗杰先生朝她走了过来。
“您能让人先把它搬下来吗?”温芙问,“它挂得太高了,我不希望弄脏了走廊的墙壁。”
这个要求听起来倒是很合理。于是罗杰先生让人把这幅画搬到了广场中心。那儿有一尊和平女神的雕像,高度正好可以用来充当画架。
当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广场四周的人们都朝这里聚拢过来,许多人都想看看她准备在这幅画上再添上一点什么。
人们围在那幅画周围,窃窃私语。
温芙站在人群中央,她找了一个叼着烟斗的男人,礼貌地询问道:“您身上有火柴吗?”
那个男人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盒递给她。 有人起哄着问了一句:“你准备烧掉它吗?”
听见他的话,许多人都笑了起来,没人把他的话当真。但温芙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火柴划出一团火苗,随后靠近木板点燃了画板上的一朵云。
很快那朵云燃烧了起来,它不应该烧得这么快的,人们惊呆了。很快火焰如同流星,顺着画家落在画板上的笔触迅速往下蔓延,眨眼间港口的轮船被大火吞没了,还有钟楼、教堂、五颜六色的楼房……整幅画似乎顷刻间就要陷入被大火烧毁的境地,人群发出惊呼,他们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但围观的人中也有不少画家,很快就有人意识到,画板上用了某种调制过的颜料。当上层被点着的颜料掉落之后,失去燃烧点的火苗就会随之熄灭。等画板上的火焰消失之后,这幅画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原本清澈的蓝天染上了肮脏的颜色,繁荣的港口变得凋零,所有的建筑被火苗熏得黑漆漆一片。如同上帝降下一场天火,在顷刻间毁灭了一座城市。而山的另一边,那座遥远的城市在画板上尽管并没有受到火焰的侵袭,却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波及。
人们还记得这幅画先前的样子,现在已经被烧过的那一半和完好无损的另一半对比着出现在眼前,这种震撼,让在场的所有人保持了沉默。
温芙吹灭了手里的火柴,转过身对罗杰先生说道:“我的画完成了,我叫它《虚妄之火》。”
上帝命令天使毁灭罪恶之城索多玛,天上降下火球,火焰将整座城市吞噬殆尽。现在上帝口中的“索多玛”已经被毁灭了,这场天火或许很快就要降落在另一座城市“蛾摩拉”。
人们通常称这个故事为天使灭城,可现在,她却将这幅画取名为《虚妄之火》。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想指代什么。她用这种方式向教廷提出了抗议,她反对这场大火的正确性,指责教廷正在毁灭一座城市的文明。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地知道这幅画必将为她招致教廷的报复,因此当她点燃那根火柴的时候,画面中唯一在这场火里被烧毁的人物,是画家写在角落里的名字:来自杜德的温芙,于希里维亚。
第80章
温芙从和平女神的雕像旁离开时,人群为她分开两道。他们目送她从自己身旁经过,市长罗杰先生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人群巨大的沉默中,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勇气追上去。
狂热的白袍修士泰伦斯曾在可以容纳上千名教众的神圣大教堂一连做了十次布道,他在圣坛上攻击洛特鲁夫家族的荒淫残暴……他狂热的信徒们为此引发了一场暴动,洛特鲁夫家族被赶出了费多。
那个白袍修士用十次布道才做到的事情,她一次就做到了。
当她离开以后,希里维亚卷起一场反战潮。起初是一部分生活在希里维亚的杜德人上街游行,控诉瑟尔特尼亚侵略杜德的罪行,他们认为教廷有意发动战争,当街烧掉了瑟尔特尼亚的旗帜,来表达他们的不满。
在意识到事情正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时,希里维亚的市政厅办公室曾紧急商议是否要将广场上的那幅画取下来,但是他们没有正当的理由这样做,而且这种做法无疑只会加剧矛盾和冲突。
于是那幅《虚妄之火》依然被挂在月亮广场最显眼的位置上。每天都有成千上百人涌入广场,不少杜德人漂泊海外,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回到故土,港口往往寄托着一个游子对故乡最后的记忆片段,而此时看着画上已经化为焦土的城市,许多人甚至忍不住落下眼泪。
这两年随着海上商路的打通,各国间贸易的繁荣,导致苏里大陆的每个角落,几乎都能看见杜德人的影子。越来越多的杜德人加入了这场抗议,不仅如此,许多经历过战争的民众也很同情杜德的遭遇,一些人早已受够了王室这些年对教廷无止境的刻意逢迎,也纷纷加入了抗议的行列。
这场画展似乎早已背离了它的初衷,伯德三世原本是要挑选最出色画家去往瑟尔特尼亚为教廷服务,滑稽的是,现在这里却变成了反瑟尔特尼亚游行的聚集地。
长廊上堆满了鲜花,许多人在那幅画下面留下了卡片:
来自杜德的小金匠,于希里维亚,向您献上敬意。
那是一座伟大的城市。
您的画和您的勇气一样令人惊叹。
……
他们把她推到了这座城市中心的高台上,她的追随者们匍匐在她脚下,而她的反对者们则随时准备向她扔出手中的石头。接下来,决定高台下堆放的究竟是鲜花还是准备烧死她的柴火,就要看伯德三世的意思了。
第二次来到太阳宫,这次空旷的正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因为上一次的提前离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伯德三世本人。
威严的国王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上俯视着她质问道:“是谁在背后指示你做的这一切?”
“没有人让我这样做,如果真的有,那也是我自己。”温芙回答道。
伯德三世:“看来你打算独自承担起挑唆民众反对教廷的罪名?”
温芙:“我的母亲是一位忠诚的信徒,她始终相信上帝常怀仁慈乐于宽恕。如果有人要发动战争,为大地带来死亡,我不认为那会是上帝的意思。” 伯德三世听说她出身于杜德底层的平民家庭,但是当她独自站在他的面前,身上却并没有丝毫的怯懦,这或许是因为她曾在艾尔吉诺的蔷薇花园生活过的原因。
伯德三世再一次问道:“我听说扎克罗很喜欢你的画?”
温芙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如果您觉得我是因为杜德公爵才这么做的话,那么其他那些站出来反对的人难道都曾接受过公爵的帮助吗?”
伯德三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么你认为是因为什么?”
温芙沉默了片刻:“因为我们不愿意看到一座城市被战火摧毁。三十多年里,杜德平等友善地对待所有人,在朋友陷入危险时伸出援手,在客人来到时敞开门欢迎,它不应该遭受这些。”
泽尔文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如果您还记得杜德与希里维亚之间曾经有过怎样深厚的友谊,那么请您相信,艾尔吉诺绝不会背叛他的朋友。
伯德三世也沉默了,这也是这段时间,他反覆斟酌的一点:希里维亚是想要一个和平友善的邻居还是一个随时准备闯入自己家里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