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张文华汗毛倒竖,强作镇定问:“在哪找着的,他是不是真出去躲债了?”
裘胜声音哽咽,“在大虎山下面的山谷里,逍遥他……从山上摔下去……死了。”
太快了!张文华脑补出警察封锁现场、用白布蒙住尸体、采集痕迹的画面,舌头不由得微微发苦。
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候,退缩只能加重警方的怀疑,他必须集中十二分的注意力、用上所有的经验应付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各种盘查套路。应付过去就是雨过天晴!
还是那个袁警官,还是那副捉摸不透的神情,但脸上多了一些同情。他先带着裘胜和张文华去停尸房认尸,面对被雨水泡得苍白的残破尸体,裘胜呕吐不止,张文华也再次产生心理不适,但只是干呕。
回到派出所,袁警官简单讲述了一下他们搜索到尸体的过程,说现场被雨水破坏,法医判断死因是高空坠落造成身体严重损伤,排除其他致死原因,但至于跌落原因,目前还不清楚,警方需要他们配合回答一些问题,分别做笔录。
按照袁警官的要求,裘胜先说,他被带到对面的办公室,张文华留在接待室内。张文华注意到那间办公室不是审讯室,门也没有完全关紧,可以听见里面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向门口坐了坐,接下来裘胜的反应让他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9章 见招拆招
整个陈述过程裘胜都没有上次那么情绪激动,也没再很强烈地质疑贷款公司,重复完发现王逍遥失踪的过程,他问:“王逍遥死了之后,是不是他欠我的钱就瞎了?”
袁警官有些反感地说:“如果你是指你们投资被骗的那笔钱,那不是王逍遥欠你的,骗子落网后,警方会根据当初你们报案的情况帮你们追回赃款,那是另一个案子。你和王逍遥很熟悉,你觉得王逍遥出现在大虎山最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裘胜想了想说:“还真有一个,我不知道对不对,那天我不是被打了嘛,晚上睡觉的时候逍遥跟我说放在以前他能把那几个人全放趴下,现在不行了,成天抽烟喝酒连打架都不会了。我也很憋屈,就 跟他说真得适当锻炼锻炼,选个合适的地方跑跑步爬爬山,也许……他是想爬爬大虎山散散心顺便考察一下野训路线吧……以前在体校,他是越野长跑队队长。”
袁警官面色不改,盯着一旁女民警笔下不断形成的字,“你认识张文华多久了,感觉他和王逍遥的关系怎么样?”
裘胜道:“认识倒是有几年了,但是联系很少,不太熟,多数都是听王逍遥给我讲他们以前的事,他们的关系应该挺不错的,王逍遥有几个发自内心的朋友,我和张文华都算之一。”
听到这,张文华明白其实让他听见对话也是套路之一,最后这个问题足以给偷听者造成强大的压迫感——事实他的心跳也正因为听见这个问题“砰砰”加速,人一紧张就容易露马脚,在这种地方,哪怕谎言出现一个芝麻粒大的突破口,就是崩盘。
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尽量表现得自然,让自己的每一个反应都符合刚刚失去朋友的震惊、悲伤和疑虑。
裘胜出来了,看见张文华就坐在门口发愣,下意识地回头瞅了瞅对面办公室的门缝,然后默默在一旁坐下。他刚刚对王逍遥的态度已充分说明他本质上是个什么人。
张文华走进去,坐在袁警官面前,眉头紧皱,目光空洞,机械地讲了一个月前跟王逍遥通过电话,说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然后昨天他联系不上王逍遥,打给裘胜,知道了王逍遥失踪的事情。
袁警官问他为什么昨天找王逍遥,他说没什么理由,就是觉得很久没联系了,想一起吃个饭叙叙旧,然后简单地说了自己跟王逍遥高中时候的感情以及创业经历,说着说着,他声音嘶哑难以发声,眼眶漫上泪水——他跟王逍遥的感情比裘胜更深,流泪更贴切。
袁警官递上一张纸巾,继续问:“你应该经常研究一些悬案疑案,你怎么想王逍遥跌落山崖?”
张文华表现出一点吃惊,“我不知道……这不是故事……这是很真实的死亡,我的好兄弟死了……我想过可能跟贷款公司有关系……但是裘胜跟我说你们排除了他们的嫌疑……别的我就想不到了。”
袁警官点点头,跟女警交流一眼,女警领会什么,在纸上写了更多文字。张文华没去瞅,他确定这么回答没问题,袁警官和女警不过是故意给他施压。
女警写完,袁警官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提高声调问:“你脸上的伤真是跟人家抢车位打的吗?在哪个位置?当时报警了吗?”
好似一柄利剑突然刺向张文华,幸好张文华提前料到了。他做出惊讶的神情,随即平静地回答说:“就在我工作室楼下不远,我的车停在道牙子上面,他们停在路边,把我挡住了,我没报警,干我这一行的也算半个公众人物,这种事儿弄不好会造成不好的舆论,所以想想就算了,那个地方停车一直很紧张,等房租到期我就换个地方。”
表面上,这个问题跟王逍遥的死没关系,所以张文华回答之前必须表现出一点惊讶。另外,袁警官故意再次把堵车说成抢车位,张文华也没有纠结辩解,这符合一个沉浸在悲伤中的人的反应。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任凭谁都知道警方其实可以根据事发地点的摄像头判断出这件事是不是真实,如果张文华真是在撒谎,一定本能地描述停车的地方很偏僻暗示没有摄像头,但张文华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
一个问题三重陷阱,张文华一一化解。张文华很清楚,能化解不过因为这是在试探,不是审讯,成功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警方没能掌握明显的证据。
不过这还没完,就在张文华渐渐放松下来时,袁警官又问:“王逍遥除了手机之外平时还有其他的电子产品跟别人联系吗?”
张文华回答:“我俩好多年没在一起住了,不太清楚现在,反正以前他还用笔记本聊qq。现在大概也一样吧,他虽然总想抓住时代契机一夜暴富,但其实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比较差。”
说到这,张文华暗自捏了一把汗,以他的职业身份,绝不应该意识不到话中的玄机,于是马上瞪大眼睛,直视袁警官,“你们怀疑他是跟什么人约好去大虎山的吗?”
两位警察再次对视,“他的家距离大虎山很远,他夜间前往大虎山的目的不得不让人生疑,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张文华皱眉,做出努力的样子,然后痛苦摇头,“不知道啊……我俩实在是太久没在一起了。裘胜呢?他没什么察觉吗?” 袁警官略略叹了口气,“裘胜说他可能是去散心同时考察野训的路线,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张文华更加痛苦,“倒不是没这种可能,跟我住在一起的时候逍遥哥就经常感叹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叨咕必须把上学时的状态找回来,可是……哎?法医判断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晚上六点半到七点半之间。”
“那不会吧……他没有车,怎么可能那么晚故意跑那么远去锻炼呢?啧,但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形呀!他的手机在死亡现场吗?他出去之前有没有跟什么人联系?”
“在,通话记录和聊天软件的聊天记录都很正常,所以我想问问你他有没有其他电子产品可以跟别人联系。”
“我能想到的就还有一个笔记本。”张文华必须这么说,同时又是一身冷汗,他抬起头,注意到袁警官眼中又蒙上狐疑,“对了!我昨晚给裘胜打电话,裘胜说笔记本被贷款公司的人抢走了,会不会是贷款公司想隐瞒什么?”
陷阱!说完,张文华意识到事情正在失去控制,袁警官用提问顺序和“他该有的反应”巧妙地让他说出了自己昨晚就知道笔记本被贷款公司拿走的事情,他们已经查过贷款公司的监控录像了吗?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吗?如果怀疑他,他想要解除嫌疑,唯有不在场证明,可是事后准备不在场证明哪是那么容易的啊!
啊不!不光没有不在场证明,昨天夏杉杉还亲眼看见他拆解一个笔记本电脑!
张文华觉得自己被剥光了,甚至在袁警官眼角捕捉到一丝得意的目光。然而,袁警官换上一个得体的微笑,好像始终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好了,先这样,感谢你的配合。我们通知过王逍遥的父母了,下午他们会过来,你和裘胜如果觉得有必要可以在这等着,如果没必要现在可以回去了。”
说完,他起身,女警合上记录本。张文华不甘地追问:“贷款公司到底有没有问题?你们查了吗?”
袁警官犹豫一下,回答说:“贷款公司的人很可恶,但在王逍遥死亡的时间他们均不在场,他们在裘胜允许的情况下拿走笔记本和其他东西是为了给王逍遥施压,我们已经要求他们归还,不过他们反映笔记本半路途中丢了,经过核查也基本属实,他们的违法行为我们会按规定惩处,这个不需要你操心。”
半路丢了?那个光头没看监控录像?张文华觉得有点奇怪,但眼下这关总算过去了,在没有明显证据的前提下,警察也没能试探出什么,只能考虑王逍遥死于意外,他暗舒一口气,如蒙大赦。
这就是之前讲到的警察的掣肘——所有行动必须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上,而且,警察办案是有结案率要求的,在没有明显他杀证据的前提下,他们会根据现有的线索和知情人的陈述给案件闭环,做出合理结论。当然,这不是唬弄,如果以后出现新的证据或者某个犯罪嫌疑人跟当初的案件有关系,他们就会立刻重启调查。他们也不想让正义迟到,但毕竟在一座生活着几百万人口的现代化大都市中每天各种案件层出不穷。
张文华决定等待王逍遥的父母,能不能就此盖棺定论,一定程度上还要取决于他们的说法。裘胜想了想,也决定留下。
中午两人简单吃了一口饭,张文华向袁警官询问王逍遥父母乘坐的车次,开车去接站,王逍遥的父母都来了,随行的还有那个笔记本桌面上的眼熟女人。
第10章 结案
吴素琴从出现在张文华眼里的那一刻就一直在哭,不顾形象地大张着嘴,鼻涕口水到处都是,但是没有泪水,可以想象她的眼泪自从听见这个噩耗之后就没停过,此时已经枯竭,只剩失去独子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