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他们抵达了上林苑北苑,这已经是毗邻渭河南岸的交界处,江面上微风徐徐,偶尔有两三艘货船从东面的运河上驰来。
舒梵在两个羽林卫的看护下回来,见李玄胤坐在树下烤火,过去就挨着他坐下:“干嘛让这两个愣头青跟着我?好烦啊,打个猎都不畅快——”
“安全起见。上林苑虽是皇家园林,占地太广,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兵士看护,往年也有盗匪闯入的事儿。何况此地直通运河,还常有货船经过,需得小心谨慎……”
舒梵捂住耳朵,眼睛朝头上望。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李玄胤无可奈何,笑着摇了摇头。
不少人注意到,皇后穿的是身石青色劲装,倒像是皇帝的旧衣,衣襟内竟然还绣有龙纹,她腰间系着的佩剑也是皇帝自小的佩带的龙渊剑。
不过,没人敢发问,君不见皇帝都没说什么吗?
众人只能压下满肚子疑问,装聋作哑。
虽说这是僭越,可皇帝都没这么觉得,谁敢胡说八道? 这确实是皇帝的旧衣,不过是年少时穿不着的,舒梵说自己想要一件射箭服,不愿过于铺张,前几日从库房翻到他这件,心血来潮就给改成了自己喜欢的款式,将腰身也给改细了。
这衣裳只衣襟和袖口绣有龙纹,还是暗色的,不太显眼,不熟悉的人只会当做一件普通衣裳。
对于她这种胆大包天的行径,皇帝也只是一笑置之,没有说什么。
倒是刘全吓得满头冷汗,好说歹说让她别穿出来,她反而生出反骨,好在今日随行的都是皇帝心腹,要是被哪个大臣瞧见,还不得闹得满城风雨?
“陛下会舞剑吗?”舒梵问他,手腕柔舒,手里的龙渊剑挽了个剑花。
“好——”有人拍掌喝彩。
其余羽林卫都看向这人,年轻军官的脸涨得通红。
舒梵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是安亲王之子弘平。这小子向来不开窍,皇后真是魅力无边。”李玄胤淡笑道。
“微臣罪该万死。”李弘平跪在地上请罪,有些六神无主。
“行了,起来吧。”李玄胤不在意地哂笑了一声。
他还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埋汰。
他的皇后惯会招蜂引蝶,这是魅力所致,他贵为一国之君,怎么会没有这点儿容人的雅量?如她和裴鸿轩的过往,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来不会去问她,多说无益。
如今裴鸿轩已成他手中利剑,而她是他的妻,往事不可追忆,无需多问,人只需要往前看。
当然,酸还是酸的,有时候还是会有点吃味。
一点点。
在一片喝彩声中,李玄胤起身绕到她身后,指尖在剑锋上轻轻掸了掸:“粗浅功夫,还敢在这儿丢人现眼?”
舒梵不服气,就要回身与他顶嘴,腰里忽的被他扶正,轻轻一带,便有一股柔缓沉刚的力道带着她往后仰倒,她柔软的腰肢几乎弯成柳条,刹那间好似醍醐灌顶,手中宝剑倏然翻转,又如箭矢般径直射出,“哆”的一声直直钉入身侧的树干上,剑柄还在兀自不住晃动。
“好——”这次四周的鼓掌声分明情真意切了几分。
舒梵脸颊红红的,不再辩驳了,垂眸过去将剑拔了下来。
“舞剑需有力道,你先前那只能叫‘花把式’,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懂了吗?”李玄胤笑道。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舒梵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爽极了。
李玄胤将她揽在怀里,笑着正要说点儿什么,面色忽的一肃,身后几个羽林卫纷纷拔剑,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一瞬间就将帝后和崔陵、裴鸿轩几人围在中间。
舒梵吓得怔住,不由缩在他怀里。
原本暗沉的林中忽然亮起无数火把,还有弩弓激射的声音,身边一时乱作一团,有人高声喊着“护驾——”。好在这群羽林卫都是训练有素的,一开始的慌乱后很快就在裴鸿轩的指挥下镇定下来,有序地将他们围在包围圈里,以肉身护着他们朝江边后撤。
只是前面是密林,后面是江面,进退之路皆被挡住,实在是遁走无门,不少人脸色都显出绝望神色。
“慌什么?进林子,往西北走。”皇帝面色冷沉,果断下令,“江上没有掩体,更容易成为靶子,朕记得西北边有渡口,停有船舶,再往西北就是内湖,外有礁石群山阻挡,易守难攻。”
一堆人如找到主心骨,连忙依序朝西北徐徐撤退。
越往西北撤,岸边林木越是葳蕤茂盛,夜色下遮掩这几十人不在话下,叛军一时追不上,众人悬吊着的一颗心稍微往下放了放,只要坚持到——
谁知走出不过百米,耳边就有破空鸣笛之声,咻咻之声不绝。 “不好,是火箭——”刘全大骇,手里长剑奋力砍断一支疾驰过来的箭矢,高喊“保护皇上”。
几十个羽林卫迅速变幻阵型,以肉身层层阻挡,将皇帝围在最中央继续往西北推进。
身边人不断中箭倒下,血流成河,夜色下满地暗红流淌,浓郁的血腥味充释着鼻腔,舒梵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悲戚难言。
方才还说笑着的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就死在自己面前了。
这些人,不少也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家中也有父母亲朋。
晃神间听到身边有人喊道“娘娘小心”,一支箭矢迅疾朝她射来,说时迟那时快,身边一股大力将她拽开,错身间,皇帝已经挡在她身侧,那箭矢堪堪擦着他臂膀划过。
“陛下——”刘全和众人惊呼,肝胆俱裂。
皇帝脸色微白,手按住了受伤的臂膀,指缝间,布帛破裂,有鲜血渗出,只是,他受伤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先问她受伤没有。
舒梵摇头,心口酸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