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戈拧眉,霎时面露愠色,“为什么?”
客观来说,银河是条不太好看的狗。
呃……这其实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
银河是弋戈小时候捡的小土狗,爹妈均不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必然混了天南海北多种血统,而且都是不太高贵的那种,不然很难解释他为什么会长成现在这副熊样——一身黑混棕带点黄的浓密杂毛,硕大一颗脑袋,两只耳朵只立了一只,鼻子是一半黑一半灰白,看起来就像是被谁啃掉了一边,舌头上还长着一块巨大的红色胎记。
陈春杏第一次见着它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天哦,别的狗是舌头上长胎记,他是胎记上长了条舌头!”
饶是如此,弋戈还是给他起了“银河”这么个十足浪漫的名字。叫着叫着,银河好像也长好看了些,越看越顺眼。
但对于银河不受待见这件事,弋戈仍然很敏感。偶尔碰见路人嘟囔几句“这狗吓死人”也就算了,如果因为长得不好看就不让银河进小区,那未免欺人过甚!
弋戈的态度不算和善,那保安却非常有职业素养地微笑起来,彬彬有礼地说:“我们小区有规定,没有办过犬证的狗是不允许饲养的。”
“我有犬证。”弋戈卸下巨大的登山包,从小夹层里拿出证件袋,其中就有在桃舟时给银河办的犬证。尽管狗养在乡下是没必要办什么证的,但当年也才不到十岁的她还是非常有仪式感地拿着家里的户口本去给了银河一个“名分”。
陈银河,她的小狗有名有姓。 保安粗略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证件,又微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只认可江城相关机构签发的犬证。”
“……”
弋戈觉得自己快炸了。
这一天下来,火车上遇到个傻缺把方便面汤泼在她衣服上还一句道歉都没有,坐公交碰上过于狂野的司机差点把她从车尾甩到车头,还有那个所谓的“超级中学”里的一群长舌鬼和二百五,再加上这个只会假笑的保安,每个人都往她心里添堵。
原本乖乖坐着的银河好像也感觉到自己受了歧视,忽的站起来,冲那保安吠了几句。
保安目不斜视,这回的态度多了些傲慢,“您也看到了。”
弋戈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和他扯嘴皮,冷笑一声问:“你们小区不许狗叫?”
她满眼戾气,狠狠盯着这个“衣冠楚楚、正义凛然”的保安。
陈春杏知道她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忙出来灭火,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要不还是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吧……”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小区门口,闪了闪车前灯。
后座上的车窗摇下来,露出弋维山和蔼的笑脸,“小戈,怎么不进去?”
弋戈看了眼自己的亲爹,和亲爹身边看着她眼神空洞得像看陌生人的亲妈,心里憋屈极了,却又不得不开口求助:“他不让银河进。”
弋维山看向她身边的那条壮硕而不太美观的大狗,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然后又舒展开,笑着问:“小郑,这是什么原因?”
刚刚还一脸富贵不能淫的正义保安一抹脸便狗腿起来,小步跑到弋维山车窗前,微微弯腰,和颜悦色地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
弋维山看了下女儿的脸色,心里有了权衡。他呵呵笑了两声,道:“小郑,这个事情,要卡得这么死么?毕竟我们确实是办了犬证的,只是签发机构不同而已。而且你知道我们家的户型,狗养在院子里,没有楼上楼下的邻居,我想应该不会太影响其他业主?”
保安笑着点头:“弋先生,我这里当然没问题,就是怕有其他业主举报,经理要是追究下来……”
弋维山笑笑:“这你放心,要是真的影响到你工作,你直接来找我。”
说完他没等回答,看着弋戈笑道:“小戈,你是走进去还是上车?”
弋戈看着保安戴着白手套为她拉开侧边的小门,平静地说:“我和三妈走进去。”
弋维山点点头,“也好,那爸爸先去停车。”
小区里花木繁复,还有各种喷泉、雕塑和娱乐设施。弋戈心里默记弋维山给的地址,跟着各种造型艺术然而实用性极低的路牌,绕了半天才找到“中心花园”。
这座复古风格的小花园把整个小区一分为二,东侧是高耸的楼群,临江的西侧则是一排排精致的独栋别墅,每一栋都自带车库和小庭院。
弋戈用目光找到院门前写着“七号院”的那一栋,她将会住在那里。
弋维山和王鹤玲还没到,弋戈知道房门密码,却不想先进门,于是坐在中心花园里的长凳上等着,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从地段到设施到绿化,甚至连保安的着装都十分高级的小区。
她的亲爹亲妈很有钱,这她一直知道。
以前在桃舟的时候,每个月生活费到账,陈春杏都要感叹好几天说又给多了,后来还给她开了张银行卡,每年多余的钱都存进去。来江城之前弋戈看了眼卡里余额,已经有小十万了。
陈春杏看了眼神色不虞的弋戈,有些心疼,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学校怎么样,还可以吧?”
弋戈抿嘴笑道:“挺好的。”
她看见陈春杏眼睛里的血丝,就知道她肯定为了三伯的转院事宜忙前忙后,不忍心再说自己的事给她平添负担了。
花园外传来脚步声,陈春杏和弋戈同时望去。王鹤玲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色风衣,脚踩细高跟,两手交叉抱臂站在花园入口处,轻声问:“怎么不进去?” “来了来了!”陈春杏赔着笑脸,忙拉起弋戈跑过去。
进入院子里,到了家门口,王鹤玲忽然说:“这狗就别跟进去了,多脏。”
说完又嘟囔似的问:“你怎么来的?车上司机没说不能带狗?”
陈春杏干笑一声,解释道:“搭村里邻居车来的,我们都熟!他们人也好,就愿意让狗上车。”
王鹤玲不太高兴地瞥了她一眼,看向弋戈,似乎是要征询女儿的意见。
弋戈面无表情地说:“银河不脏,擦下脚就可以。”
王鹤玲拧眉打量着这条体型过于庞大、品相又实在糟糕的狗,似乎在做最后的心理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