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妈甚至连个称得上是贬义的词都没用过,就连说弋戈小时候能吃,用的都是“有福气”这样的词。细究起来,倒更像是在炫耀自家小孩一样。
因此弋戈又在想,是她太矫情了吗?她从小与三妈和小外公生活,几乎没有同其他亲戚朋友打过交道,连每年过年都只需要给两个人拜年、只和银河一起守岁。是否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知道,其实三妈这样在其他长辈面前说她是很正常的?
可不开心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弋戈即使自认矫情,也还是在想,任性就任性吧,等三妈来跟她道歉。反正她都生气得那么明显了,三妈肯定会来哄哄她的。小时候就算是她自己贪玩踢到铁门尖尖破了皮,三妈都会自责道歉说自己没看好她呢。
可这几天三妈都没在家,也没给她发短信打电话。看来那位陈叔叔的确很让她牵挂……每次想到这,弋戈又觉得,自己的任性还可以再等一等。
刚开了个头的话这么顿了两秒,忽然又不好意思说了。总不能跟蒋寒衣说——“我三妈说我胖,所以我生气了”吧?弋戈于是话锋一转,问:“蒋寒衣,你妈会嫌弃你吗?”
“…哈?”蒋寒衣显然没跟上她这一百八十度急转弯的思路。
“我问,你妈有没有嫌弃过你?”弋戈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什么还都没说出来,只是和蒋寒衣走了一小段路,吹了吹冷风,就好像完成了自我说服,甚至有空给自己找一个参考物以进一步完善这种自我说服。“就是你的一些缺点什么的,比如,话多、嘚瑟、二百五之类的?”
弋戈问得很认真,蒋寒衣的表情却快要扭曲得不成样子了。
他分明以为这会是一段直击心灵、洗涤灵魂、增进彼此了解的深度对话,可现在,为什么变成弋戈数落他的缺点了?还话多、嘚瑟、二百五?这都什么跟什么?蒋小爷明明觉得他七尺身躯里没有一寸是缺点!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嗯?”弋戈还非常认真地催促了一遍,眼里闪烁着饱满的求知欲。
“…当然有。”蒋寒衣勉强顺了顺气,算得上严肃地回答起来,“我妈从小就觉得我除了这张脸之外一无是处,而且这脸还多半是遗传我爸的所以在她看来也算不上什么优点,她隔三差五就恨不得把我塞回娘胎呢。” 他说得十分嘚瑟,眼一眯,似乎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怎么,你三妈嫌弃你了?”
弋戈:“…也不算。”
“你是不是从小成绩太好了没挨过骂啊?”蒋寒衣笑嘻嘻的,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叹息道,“要习惯啊弋戈同学,亲妈要是不嫌弃你那就不是亲妈了。”
弋戈隐约觉得她理解的“嫌弃”和蒋寒衣说的“嫌弃”不是一个意思,但没深究,因为蒋寒衣后半句话似乎更有道理——亲妈要是不嫌弃你那就不是亲妈了。
嗯,非常合理。
弋戈于是笑起来,郑重地点点头,“你说得很对。”
蒋寒衣被她这反应逗笑了,摸摸鼻子道,“你这几天就因为这事儿闷闷不乐啊?”
弋戈想了一会儿,说:“也不全是吧,可能是被那个面试烦的。准备起来没什么头绪,有点焦虑。”
蒋寒衣揶揄地笑道:“你不是都十拿九稳了吗?”
弋戈说:“十拿九稳和焦虑又不冲突。”
蒋寒衣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行,您还真是不谦虚。”
现在被蒋寒衣揉脑袋弋戈仍然有点不习惯,那只大手伸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僵硬了一瞬。但今天……她决定纵容他一次,毕竟,他今晚说的话特别有道理。
她特别喜欢听。
*
除夕夜,弋戈原本以为弋维山会保持土豪作风去订五星级酒店那种一桌好几千块但中看不中吃的年夜饭,可等她下午写完试卷下楼来,却看见她的亲爹亲妈两人都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
她愣了愣,心里同时升起两种情绪——感动的同时又有些为难。酒店的菜虽然中看不中吃,但至少会比王鹤玲做的那些“创意”料理好些吧……
她为自己这种过于现实和不知好歹的考量羞愧了一秒,然后走进厨房笑着问:“在做年夜饭吗?”
好吧,这是一句废话。但……笑着说这句废话对她来说也不容易。
弋维山在剁肉,两把大刀双管齐下,很是像模像样。他点点头笑道:“嗯,都是你爱吃的菜!看爸爸给你露一手!”
弋戈点点头,有一句“谢谢”不知当不当说。
她最终没说,转身离开前忽然顿了一下,问:“…我,能把银河带进来吗?”
弋维山剁肉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事他并没有决定权,于是僵硬地扭头看了眼自己的老婆。
王鹤玲没说话,戴上手套从蒸箱里端出一盆蒸蛋肉饼,“带进来吧,这是给他准备的。”
弋戈惊讶得忘了伸手去接。
“戴个手套,烫。”王鹤玲说。
弋戈这才如梦方醒地转身套上手套,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王鹤玲手里的蒸蛋肉饼,又确认地问:“…给银河的?”
“嗯,狗应该不太计较味道吧?勉强能吃。”王鹤玲淡淡地说,看起来对自己的厨艺认知十分清晰。
弋戈看着手里这份从分量到肉质显然都是上佳的高级狗粮,乐了,笑道:“不计较!他本来也不能吃人吃的调料。”
说完,她笑盈盈地端着盆出去找银河了。
第64章 .“三妈暂时照顾你,是因为你是爸爸的女儿,是爸爸这样拜托她的。” 电视里开始预热春晚,主持人坐在演播厅里伴着喜庆的背景音乐侃侃而谈。家里开了地暖,弋戈席地坐在电视机前,拿着银河最喜欢的小恐龙娃娃逗他玩。
抛出去又叼回来,再抛出去再叼回来,从前银河能这么玩一下午也不觉得累,现在却只跑了两个来回就气喘吁吁了。
他撒娇似的哼哼了一声,便筋疲力尽地趴下来,脑袋搭在弋戈的腿上。
弋戈有些心酸地捏了捏他的耳朵,耳朵的温度总是比其他地方更高一些。入冬后她明显感觉到银河老了,却总是不愿意这么想,因此笑着回头往厨房看了眼,给自己找另一个理由:“你是不是也被香味吸引了?”
银河眼巴巴地望着那不断散发出极具诱惑力的香味的厨房,可因为对弋维山和王鹤玲都不熟悉,因此只敢看,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