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一声,听起来也是悠扬悦耳,不逊丝竹。
一时间街道两侧的酒楼上均有人推窗看过来,见是曹威,便纷纷拍手笑道:“大公子又在捉弄人了!”
时下太原城百姓都管曹威叫大公子,也习惯了他作为许子攸膝下最宠爱的小辈在太原城里时不时胡闹上一场。如今皇帝御驾在此停驻,太原城百姓也与有荣焉,只是他们并不认识随同永安长公主一同前来的温少雍,此时见了还以为他是城中哪家子弟,被曹威想了个点子捉弄呢。
温少雍自然也听见人们的笑声,他初时不以为意,径直牵着马往华滟暂住的别院走去,走到一半时悚然想起华滟对曹家父子的评价:奸邪之人,其为心险,其用术巧。
最是恶毒。
他的脚步犹豫了下来。
少顷,他咬一咬牙,将马头一勒,反身上马,控马直往皇帝所居的许家别苑狂奔而去。
第95章 更隔蓬山一万重5
许家别苑。
羽林军核验身份后, 御前总管奇墨亲迎,温少雍才被允许入内。
他眉头微蹙,一种不安的情绪在胸臆里酝酿。
便是以往在上京时, 他拜见皇帝,也未见皇宫守卫有如此的小心。 奇墨引着他进了一间被团团围住的小院,跟随皇帝千里迢迢不远万里来此的宫女内侍们将整座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却无一人发出半点声音,周遭静谧得落针可闻。
看到奇墨带着温少雍来此,那些下人们沉默地让开一条路。
富丽堂皇的屋子内, 终于见到了满脸疲惫的华滟。
他大吃一惊。
时值初夏, 天气晴朗,高挂天空的日头虽然还没有释放出最大威力,但洒下的辉光也足以将满眼绿意烘烤得焦枯发卷。亮白的日光里, 地面的空气都被炙烤着升腾, 一打眼看过去扭曲了视线,教人目眩神晕。
但这来势汹汹气势十足的艳阳, 却照不透这座幽深的房屋。
华滟疲惫地倚坐在圈椅里,听见脚步声,朝来人投来幽幽一瞥。
那圈椅太过宽大,而被锦绣织罗拥簇着的华滟又太过瘦削, 以至于温少雍忽然无端地生出一种恐惧,害怕他名义上的嫡母、事实上的养母将要被这张宽大的圈椅吞噬。
这间屋子实在是有些过于幽冷了。
温少雍才从外面打马过来, 正发了一身热气腾腾的汗, 从门口到这里距离并不长, 他也是大步跨过来的, 可是,站在这里才几息的时间, 他忽然觉得身上那些黏腻的汗液冷得彻骨。
圈椅后面是一架四开的织绣青绿山水大屏风,屏风后,传来幽咽的哭声,绵长哀宛,凄凄切切,好似鬼哭,又好似夏天夜里促织的叫声,一阵,又一阵。
温少雍震惊的眼神看向华滟。
华滟回望他,无言地摇了摇头。
屏风后忽有珠玉碰撞之声传来,随即一名白衣少女手捧一个包袱从屏风后转出。
细细看去,只见她一张素净面庞,蹙眉垂眼,眼梢泛红,嘴唇紧抿,强自忍着颤抖,显然是刚哭过。
温少雍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素商……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华旻泪眼凝眉,颤声道:“陈贵人……殁了!”
奇墨正在给华滟斟茶,闻言手腕一抖,茶水溢出了杯盏,滚落到地上,没一会儿就被大地的余温炙烤得只剩一团轻白的雾气。
这位入宫后权柄赫赫的掌印大监,竟也忍不住为一名后宫贵人而动容?温少雍更加迷惑了。
这时华旻捧着抱负交给华滟,垂泪道:“陈贵人自知时无多日,这是她刚刚……前交给我的,说是她这些时日亲手给三皇弟制的衣裳,托我转交给姑姑保存,待他日三皇弟长成,再给他穿上,倘若合适便继续穿,若是不合适……也不必改了,知道是她尽了为娘的心就好啦。”
那包袱偌大一个,用一块湖碧色软罗绸布包着,规整漂亮地打了一个结。
华滟接过包袱放在膝上,慢慢打开,里面是叠着整整齐齐的数套衣裳。
抖开来看,从孩童穿的小小裙裳,到少年入学时穿的襕衫,再到冠礼上要穿着的玄色深衣,还有成婚时的大红圆领吉服。一针一线,细细密密。
三皇子华昇往后人生的每个重要阶段,都有陈贵人的一腔慈母心肠,想象着他未来的容貌和身量亲手裁绣的衣裳可以穿上身。
母亲虽不在了,但却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左右。
华滟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以手掩面,挥挥手道:“既然是陈贵人的遗言,那旻儿,我们就为昇儿好好保存吧。等他将来长大,自然会明白他娘的用心。”
华旻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哽意,她上前应了一声是,随即低下头来默默整理着那些衣裳。
温少雍不敢再看那些某种意义上象征着母亲的衣裳,他有些狼狈地背过身去。
华滟忽然喊了他一声,问道:“我算着时日,你也该是这两日回来了,只是今天你怎么会忽然跑到这里来?” 温少雍赶忙把路上遇见曹威,曹威使言语引他来见皇帝的事情告诉了华滟。
华滟凝神思量了一会,道:“不好!他们怕是已经知道了!”
华旻抱着重新叠好的包裹站起来,脸色亦是不佳。
“他们知道了什么?”温少雍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离开的这四五天里,除了陈贵人离世之外,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事情。
华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他城外驻兵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