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顺着长姐的话点了点头, 脑海里总是忆起那日徐怀安清雅持正的风姿,言语间不由地染上了几分钦佩之意。
“那样的人才像个博闻强识的世家公子,哪里像许湛,满脑子只有床笫里的这点事。”一时感叹之下,苏礼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骤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转眼想到自家长姐还怀着身孕,这样的话除了让她心生烦忧外,并无半点进益。
苏礼正懊恼时,苏婉宁含笑的眸光却望了过来,她道:“这话只能在我跟前说说,可不能与说给旁人听。”
“阿礼明白。”
*
午膳之后,苏礼便把苏婉宁扶上了马车。
他对骑射一事十分精通,连带着驾马出行时都无须差遣马夫。苏礼便牵着缰绳赶起了马车,约莫行了两刻钟的路后,方才瞧见珍宝阁威武雄壮的身影。
这是京城最繁华的首饰铺子,自从去岁里珍宝阁的少东家去西域聘了几个技艺精湛的珠宝师傅后,如今珍宝阁的生意愈发蒸蒸日上,有些样式连宫里的娘娘也要使人出宫来采买。
苏礼出门前特地将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都带在了身上。听闻珍宝阁的首饰昂贵不已,他也想为长姐买一件合心意的钗环。
苏婉宁则是目不斜视地走进了珍宝阁。骤然被木柜里摆着的珠光宝气的首饰晃了眼,可她知晓安平王府早已入不敷出,便不愿再增添爹娘的负担。 “你即将要成婚,那位陆家小姐也是见多识广的世家千金。寻常的钗环她约莫是瞧不上眼,不如挑那一对红宝石玛瑙。”
苏婉宁拉着苏礼的衣袖,笑盈盈地指着博古架上最高处摆着的头面道。
那红玛瑙瞧着成色晶莹剔透,样式又精致繁复,不必细问掌柜价格便知晓这头面并非苏礼袋中银钱能盘买下之物。
他略为窘迫地瞧了苏婉宁一眼,还未说话时,苏婉宁却已笑道:“长姐手边还有些银子。”
“怎么好用长姐的银子?”急迫之下,苏礼俊白的面容胀成了朱红色。
这时,珍宝阁的掌柜们也端着两盏茶走到了苏礼跟前,并毕恭毕敬地笑道:“两位贵客,还请挪步二楼雅间。”
苏婉宁从前也来过珍宝阁几回,因她不是那等出手阔绰的买家,掌柜的待她的态度总是淡淡的,今日却格外地殷勤周到。
想来定是出自徐怀安的手笔。
坊间早有传闻,说这间珍宝阁背后的少东家与梁国公府有些亲缘。
月牙与丹蔻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苏婉宁走上通往二房的阶梯,因她怀有身孕的缘故,丫鬟们只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那种谨慎与珍视也让掌柜的捏起了心,连声吩咐小厮们:“快去烫了手炉,再泡了参汤来。”
苏婉宁连声推辞:“很是不必。”
掌柜的却堆着笑道:“如今时日转凉,夫人还是当心一些。”
苏礼倒是没有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放在心里,只有苏婉宁倍感惊异,心里裹起些浓厚的疑惑。
徐怀安为礼哥儿与雯姐儿牵线搭桥一事就处处透着两人不解的热情,如今更是让掌柜们将她奉为座上贵宾。
实在是奇怪。
难道仅仅是因为许湛的缘故?或是徐怀安天性就是个如此热忱又良善的人?
对那样光风霁月的君子,苏婉宁不忍往坏处遥想。更何况她还亏欠着徐怀安诸多恩情,怎能以恶意揣度恩人?
走进满室芬芳的雅间之后,丫鬟们扶着苏婉宁往罗榻上一座,并觑了眼桌案上摆着的食盒,惊呼道:“这是宝兴楼的糕点。”
宝兴楼的糕点也是京城一绝,听说里头的青玉糕连贵妃娘娘吃了也赞不绝口。多少人想仿出这青玉糕的口感,却也只能学个皮毛而已。
“夫人这两日害喜的厉害,正好用两块糕点垫垫肚子。”月牙笑着道,她也许久未曾出门游玩,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话音里都染上了两分高昂。
苏礼这便殷勤地打开了食盒,取了银碟来将糕点奉到了苏婉宁跟前。
“我不饿。”苏婉宁摇了摇头,许是心不安宁的缘故,并没有多少胃口。
苏礼则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说话时眸光虽落在苏婉宁身上,可整个人的背脊却紧绷成了一根线,任谁都能瞧出他此刻的慌乱来。
“公子,夫人。隔壁雅间的兰花姿态甚为妍丽,听闻公子是爱花之人,可否挪步观赏?”雅间外响起掌柜的声音。
苏礼倏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无措又期盼地望向雅间外的方圆天地。
苏婉宁怜惜般地说道:“快去吧,心里有什么话都别藏着掖着,总是不能让雯姐儿恨上你。”
苏礼这才行礼告退。
他一走,本就宽敞的雅间显得愈发清透大方,左侧是临窗内室,里头似乎还摆着一架插屏。右侧则是苏婉宁端坐的罗榻,罗榻前方摆着一坛鸳鸯缸。
苏婉宁本是察觉不到内室里的异样,她也以为雅间内只有她与月牙和丹蔻。
直到她因久坐腰酸的缘故起身去支摘窗旁透了透气,这才瞧见插屏后格外朦胧的一道人影。 那人影隐在暗处,由插屏和围帐遮挡在前方,若不是她恰巧往最里侧瞥去了一眼,只怕是永远也察觉不到这人影的存在。
她心里隐隐浮起些猜测,便沉下脸让月牙和丹蔻离开雅间。
之后,她便独自一人走进了内室。
“徐世子。”她立在插屏前,几乎笃定地唤了徐怀安一声。
被识破存在的徐怀安也不见半分惊恼之色,搁下手里的茶盏后便从插屏后走了出来。
他步伐轻快地走到了苏婉宁跟前,那身玄色的对襟长衫与碧绿透亮的插屏掩映在一处,让苏婉宁生出了些陌生之感。
她与徐怀安打过许多回照面,可似乎是头一回在如此逼仄狭小的内室里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