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宁旋即如释重负地一笑,便指派着鲍二家的和丫鬟婆子们进驿站休息。
这一夜,充斥着兵荒马乱的糟乱与危险,苏婉宁这颗高悬着的心直到躺进驿站床榻里的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落了地。
月牙和丹蔻替她铺好了床盖,可瞥了眼这厢屋粗陋又简朴的陈设,以及那一股似有似无的霉味后,都不由地蹙起了眉头。
这厢屋的环境如此残破,连她们这些丫鬟也难以忍受,又何况是苏婉宁?
就在月牙将茶盏放在木桌之上,只是轻轻搁了下去,那木桌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后,她便略显急躁地说道:“姑娘,不如奴婢出去瞧瞧有没有别的空闲屋子?这霉味如此刺鼻,连我们带来的熏香都无法驱散这等异味,您夜间该如何安睡?”
苏婉宁并非娇气之人,念及出门在外总有些委屈要受,便对月牙说:“不必了,在这驿站里对付一夜也就……”
话音未落,厢屋的门已被人从外头叩响。
来人不必多想便知晓定是徐怀安,其余的鲍二和鲍二媳妇早已睡下,若无顶顶要紧的大事也不会来叨扰苏婉宁。
丹蔻瞥了眼苏婉宁的脸色,昏黄的烛火太过摇晃,让她瞧不真切苏婉宁的神色。
好在外头的敲门声也并不急切,给了苏婉宁犹豫和纠结的时机。
月牙和丹蔻面面相觑,两人面容里写着一模一样的凛然。 几息后,苏婉宁才卸下了心口的枷锁,与月牙说:“开门吧。”
她想,自己是该与徐怀安好生聊一聊。
离开了京城,摆脱了那些烦忧之事的叨扰,她总是该向徐怀安真挚地道声谢才是,至于该如何回报他的恩情,还要慢慢思忖才是。
月牙闻言自上前去开门,她与丹蔻两人已做好了要退避三舍的准备,却不想打开门后瞧见的却是永芦和双溪二人,他们身后哪里有徐怀安的身影。
她二人一愣,旋即问:“两位哥哥,有什么事吗?”
永芦赧然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只道:“我们爷住不惯西边的那间屋子,刚才浅浅眯了会儿,便觉得心口慌乱的厉害,正央着奴才来与苏小姐换个屋子呢。”
如此拙劣的借口,任谁都能瞧出里头的端倪来。
月牙听了永芦这话只觉得如蒙大赫,这东边的屋子实在太粗陋了一些,姑娘若是换去了西边的屋子,这一夜定然不会这般难熬。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时候,苏婉宁却已开口回绝道:“怎么会心慌?可是方才累到了的缘故?还是该请个大夫来瞧一瞧的好。”
她分明知晓徐怀安这是想将西边的屋子换给她的意思,她却装聋作哑地撇开了话题,不愿接受徐怀安对她的好。
永芦焦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间又要绞尽脑汁地搜寻理由来达成徐怀安的吩咐。
苏婉宁瞧见了他的慌乱,当下也只能慨叹一声道:“劳烦你回去与徐世子说一声,就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我一切都好,无须他挂念。”
永芦纠结不已,正犹豫着该不该回去向徐怀安复命的时候,身后却已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回头一瞧,正迎上徐怀安漾着晦明光华的眸光。
永芦识趣地领着双溪退到了楼底下,并压低声音与他说:“你瞧出来了吧,咱们世子爷的心上人就是苏家的大小姐。”
双溪点头如捣蒜,只道:“爷也真是执着,甚至还与那些土匪做了交易……”
永芦立刻瞪了他一眼,见双溪悻悻然地收住话头不敢再言语后,才问:“爷吩咐你的事,你可办好了?”
双溪应道:“做好了,鹰前司的人已回了信,应是不日就会派人来处理燕州境内的这一群土匪。”
纵然这群土匪打着忠义之士的名头霸占山头,拦截官道上的车马,可做的却是烧杀掠夺的凶狠之事。
徐怀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此举虽与过河拆桥无异,可却无人能说出他的不是来。
*
与此同时的驿站二楼。
月牙与丹蔻已一前一后地退到了外间的走廊上,这两个丫鬟都是知情知趣的人,知晓厢屋内的徐怀安与苏婉宁有交心之语要相谈。
驿站里隔音不好,便都捂上了彼此的耳朵。
只是厢屋内一片寂静,隔了许久也没传出任何声响来。
月牙还疑惑般地出声道:“这两位主子不会是在屋里沉默地对坐吧?”
厢屋内。
徐怀安的确是坐在了木凳之上,可苏婉宁却是立在了床榻旁,时不时侧着身去瞧老旧窗棂外洒落进来的月色。
她是堆了满心满肺的话语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徐怀安却是在竭力压制着心里汹涌的情意。
他瞥一眼不远处的清清落落的苏婉宁,总觉得她像一缕难以触碰的细烟,不过蹁跹着来世间游历一回,旋即便要消弭在徐怀安眼前。 凑得近了,他怕吓坏了这缕细烟,离得远了,又怕这缕细烟随风逝去。
苏婉宁的疏离与生分尽皆表露在面容之上,他若是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我去扬州,只是为了沿途护送你的安全。”
徐怀安冷不丁地开口,忽而直视着侧方的苏婉宁,开诚布公地坦白了自己的心迹。
苏婉宁愣了一息,心中震烁又慨然。
她不曾言语,那一头的徐怀安便又泠然开口道:“我心悦你,并非只是一时冲动。”
一时间,诸多晦涩难言的情谊仿佛都在这满是腐朽味的厢屋里揭开了庐山真面,一人赤诚无畏,一人躲躲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