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巧看着入内的两人觉得异常得面熟,第一个被称作阿姨的最近似乎过世了,家里有通知她出席丧礼,讣闻上看见是嫁给一位姓唐的先生,
而另一名叫作婉郡的人,是晴巧的母亲。她看向小男孩,也认出了那是她的哥哥,
晴巧顿时觉得头昏脑胀,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在梦中也能有这种感觉,但回忆如钢钉般打进她的脑中、填补了过去的空缺,
晴巧甚至记起了『婉郡阿姨』是因为哥哥不愿认同这名女子是他们的继母,所以才一直这样叫,但晴巧没有困扰多久就把婉郡阿姨看作母亲了,
或许是她还小,但晴巧认为更大一部份是因为婉郡阿姨一直对他们很好,爸爸也比以前开心许多,因此她很快地就喜欢上了这个阿姨,
至少在这个梦境中的记忆是如此告诉她的,而儘管晴巧仍存有极大的疑惑,但渐渐地,她开始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名继母,
晴巧反覆检阅这道思绪,就为了找出其中的一丝不对劲,但她发觉没办法做到,这个她现在才刚想起的女性,确实曾在她生命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脚色。
她转回头看了厨房,褓姆端了个里头放满丰盛配料的大锅子走出来,看来今天吃火锅,而那名脱光褓姆衣服的男子则已不见去向,
晴巧突然腾空飞起,回神才发觉自己被妈妈抱了起来,她将下巴放在妈妈的肩膀上,感觉非常僵硬,但她仍然觉得待在这很舒服,可是哥哥却在后头一脸不悦的瞪着妈妈的背影,晴巧从来就弄不懂哥哥在生气什么,
晴巧开始好奇,是因为在这之间她一直不明白的纠葛,导致这两个极为重要的人,二十年来都没有再出现过吗?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之前根本不记得他们的存在?
这一切只是随机的梦境,还是…
「晴晴饿了吗?」妈妈轻声问道,她将晴巧抱到沙发上一起坐着准备用餐,「我们先偷吃一些好不好,爸爸迟到是他活该。」
「不准你说爸爸坏话!」哥哥大骂,吓了大家一跳。
「我没有——」妈妈还没说完就被飞来的碗给打断了话,破裂的陶瓷划伤了她的脸,惊吓之馀哥哥跑走了,晴巧听见马路上传来紧急煞车声与咒骂。
「我去追他!」褓姆两手往围裙上抹了抹就衝出门。
「婉郡姐,你还好吗?」现实中死亡的那名阿姨问道。
「没事…我想应该没事。」
「那我也去看看状况,那男孩真是太叛逆了。」阿姨跟着褓姆一起出去了。
晴巧看着妈妈拿卫生纸止血,但眼泪却簌簌地流下,看来说没事只是骗人的,她想安慰妈妈,拿了卫生纸也想帮忙却被一手拍开,力道大得晴巧跌下了沙发,
过去与现在的她都陷入惊吓之中,晴巧卡在沙发与茶桌之间的缝隙一时动弹不得,她脑袋一片混乱,而手脚也找不到支撑点,像是隻四脚朝天的乌龟,
片刻后她听见啜泣、以及金属摩擦的声音,
「是你…是你的错,没了你,小豪就会喜欢我了。」语毕妈妈用膝盖压住了她的双腿,两手握着水果刀准备刺进晴巧的胸膛,
她看着妈妈的眼神却不觉得惊慌,反而有些同情,但本能反应很快地支配了晴巧,她奋力挣扎、大声尖叫着想要逃跑,
「乖,不要乱动,很快就会结束了,妈妈有骗过你吗?」一抹微笑在利刃的光芒之后扬起,妈妈还说了些什么,但晴巧根本听不进去,
此时,她的世界只剩下心脏猛烈撞击的声响,以及压在她上头,那道豁然开朗笑容,几乎是顿悟后的狂喜,好像终于明白了万物运行的法则、和扭曲的办法,那是妈妈的笑容,
不过有个思绪提醒着晴巧,说这一切不是真的,不只是她完全没有这段过去的记忆,更是因为她还活着,那把刀并未刺入她的胸膛,
忽然间,妈妈发出尖叫,
晴巧立刻惊醒,激动之下不小心踢到了办公桌底的金属隔板,框啷地巨响吓着了其他同事,她连声抱歉后跑到走廊上,寧静的校园稍稍让她冷静了些。
她有妈妈,
这是晴巧捧了一把水往脸上泼后第一个出现的念头,她有一个妈妈,而且不是那个她所知,很早就因病过世、几乎不存在她生命中的亲生母亲,梦中的那个人,是她的继母,
「婉郡。」晴巧喃喃地重复念着这个名字,就怕自己会忘记,而想到这,一股遗憾从她心底升起,她记得继母、却忘了那名男孩的名字,
不过她有一个哥哥的事实仍震撼了晴巧的内心,然而她怎么样也想不起关于这两个人的更多记忆,或许真的只是场疯狂的梦境罢了,她心想,但又太过真实,梦中的场景与人物对她而言不只不陌生,出现的是完全相反的感觉,
家,那确实是她年幼时所住的家。
晴巧拨了通电话给她爸,这时正是午餐过后的空间时段,她不断的让梦中的情节在脑中重演,就怕忘记重要的细节,晴巧希望爸爸能快接电话,让她能快点将脆弱的记忆诉诸话语,好加深印象,同时也代表爸爸有好好休息,没有忙到连吃午饭的时间都被牺牲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耳边嘟嘟的声响,
她盘算着该怎么跟爸爸提起这件事,说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了一个她从来不记得有过的叛逆兄长、以及一名突然发疯想要刺死她的继母,而这一切都是在一道恐怖鬼影杀了人后出现的…
她真的得这样说吗?
晴巧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但电话就在此时接通了,
「我的宝贝女儿,什么事找老爹啊?」
「呃…也没什么…」
「跟男友吵架了?哼?那浑小子告诉我他在哪里看我还不给他个——」
「不是啦!只是想问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晴巧压低声音走到离班级较远的地方。
「免担心,爸好得很。」
「那最近背痛有没有好一些?」
「老毛病囉!晴巧啊,钱还够用吗?如果有困难儘管开口没关係,爸这顶得住!」
「不是这样…没事就好,等等还有课,先掛了。」
结束通话后晴巧松了一大口气,疑惑为什么每次跟爸爸讲话都会这样,太多不求回报的关爱,让她觉得好像快被傻狗浪潮给淹没一样,不用两秒就会令她怀疑自己是否值得被如此对待。
但她的心情确实好上了许多,只是问题没有釐清,她必须找其他办法才行。
从二楼走廊看见了雅莹的班级,心想,若是再召唤一次影子,说不定就能回忆起更多情节,只要想个办法不会危害到无辜的孩童就可以,
一个简单明瞭的办法立刻出现在她脑中,虽然,晴巧觉得这个计画违背了道德,但依然思量着可能性,而越深入思考,她越是放不开这道想法,
「只要多让影子出来…」晴巧将话含在口中,似乎觉得说出口对世界是种褻瀆,
不过她也别无办法,现在,她必须想起完整的过去,了解影子和那段惊悚的回忆有何关联后,才能找出办法,摆脱这个纠缠她不放的黑暗生物。
为何天空总是灰的?彦森心想,还是说太阳有露脸时太过刺眼,反而不会抬头注意它,只有在这黯淡的时刻才会被发现。
彦森拿出手机查看有没有女友的讯息,这是今天第一百零二次,至少这是副驾驶座的阿义所计算到的数目,
晴整个早上都没有传来讯息也没回覆,实在有点反常,令他开始设想没有女友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回到单身似乎是许多拥有稳定感情的男性的梦想,彦森不觉得自己是那种人,但却又拋不开这一层想法,令他怀疑,晴是否就是他人生中的太阳。
「无云的蓝空,而那是晴巧的晴……」
「在哼上次的歌?」阿义问道。
「只是乱唱一通,我差不多忘光了。」
「可惜。」
他看着后照镜,主唱大人坐在后座中央不断骚扰着旁边两位团员,而阿义则是忙着在一旁起鬨并录影,乐团的粉丝页上,已经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影片是性骚扰存证了。
「你们知道吗,我今天特别为了表演穿了件丁字裤喔!」梓琪将她白色的百褶裙撩起,白皙的大腿直至股间顿时毫无遮掩,「在被观眾看光光之前想先鑑赏一下吗?」
「算我拜託你,不要害我们被退讚,粉专好不容易才稍有成长。」彦森说。
「不要以为驾驶不会被揍喔!」梓琪搥了一下椅背。
「退讚事小,至少饶过我们的小命吧…」
「万万不可,观眾是乐团的命脉,我的裤子借你,至少我还穿着件四角裤。」艾斯开始解开皮带。
「这样好多了,可以多拉一些女粉丝。」彦森说完停下车,「或许还能吸引到经纪人的注意,他们就爱这一味。」
「你们这些猪头!本姑娘的追求者也是很多的好吗?我等等就直接把衣服全脱了,看看谁拉到的粉丝比较多。」
「老天,幸好我有练过盲弹。」彦森拉起倒车档。
「我还不太行啊…团长大人我该怎么办?」艾斯哭丧着脸说道。
「想好墓志铭吧。」彦森说完先下了车,没有多加理会车内的骚动,打开后车箱时才想起他把其他座位都上了安全锁,真是为难他们了。
正要拿出吉他时,经典摇滚歌曲的前奏从口袋中响起,来电显示是彦森的父亲,他叹了口气接起后倚着一旁的电线桿、放空脑袋迎接一连串的说教,
但将虚拟按键滑向绿色区块时,他仍提振了一下精神,毕竟,说不定就是过去的消极态度才导致晴现在的冷漠,彦森觉得不该在家人身上重蹈覆辙。
「小彦吗,爸爸想再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
「记得唐先生那次吗?你做得很好,我需要你帮我去看另一个客户,离你很近。」
「我附近什么时候有那么多问题了?」
「我也觉得奇怪,有看到最近一则社会新闻吗?杀害妻小后自杀的。」
「知道,就在车程十多分鐘外的地方,那也归你们管?」
「据你大伯的说法是的,而且不好搞,他打算推掉,让我接手处里。」彦森察觉到父亲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阴鬱,「我觉得这一切有点怪异,你调查时要注意安全。」
「我有说答应了吗?好啦…我会小心。」
「这次说不定很严重,如果超出能力范围不需要逞强,别像国中时一样,爸爸现在可没办法及时赶到。」彦森听到时抖了一下,并努力忍住那股无法压抑的颤慄。
「那么担心干嘛还硬要叫我做这些事?」说完后他才发觉口气很无礼,但话已说出口。
「我只是——」
「说说罢了,把联络资讯传给我,我会多注意,」彦森清了清喉咙,「妈最近还好吗?」
「都一样,但现在你妈知道你主动关心她,接下来我至少有一个礼拜的好日子能过。」爸爸笑了笑,「对了,她要提醒你别忘了出席丧礼。」
「好,没事我要去忙了。」
彦森背好吉他后手机再次传来提示音,是爸传来的讯息,但内容很怪异,彦森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好像被冻结了一样愣在原地。
「大家都好啦!可以上锁了。」阿义用鼓棒戳了戳他的手臂,见彦森没反应问道,「看什么东西看傻了?」
「没有…只是我爸又要我去察看一个客户。」
「让我猜猜,看你这副见鬼的表情,那客户是你前女友吗?」
「更糟。」
「前女友他爸?」阿义摇摇头,「你最好搞件防弹衣。」
「是我女友。」
「晴巧?」
「对,而且状况似乎很严重。」彦森再次确认了地址与联络电话,是晴,不会错。
「你爸这样说?」
「差不多吧…暂时不管这些了,先准备表演。」彦森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走入地下室,两旁的墙上写满了名字,听说有好几个知名乐团来签过名,其他人兴致地谈论着,当然少不了梓琪的惊呼声,似乎是看到喜欢的乐团了,但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情。
彦森独奏时几个音漏了拍,好几处不得不用推弦掩盖掉整个小节,他未曾在舞台上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一直到最后一首歌结束他都没办法恢復专注,这个地方造就了不少明星,但就算乐团原本有机会成功也被他给毁了。老实说,他甚至不记得怎么来到台上的,脑袋完全是一片混乱。
掌声仍然响起,或许是压轴的关係所以格外热烈。
回到休息室后彦森瘫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梓琪从外头弄来了几杯鸡尾酒,但阿义帮忙阻止了想来打扰他的团员,彦森没想到那不正傢伙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他其实也弄不清楚为何这件事令他心烦意乱,或许是因为女友遇上麻烦而他却无能为力、也或许是晴巧没有跟他说这件事,而彦森忍不住因此怀疑是否还有更多事瞒着他。
「嘿,各位。」彦森弹响手指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有人要承认自己是战犯了吗?」阿义开玩笑地说。
「差不多吧,最近我本身有些状况,而我也明白大家有在考虑音乐之外的出路,所以把这次表演当作一个完美落幕,如何?」他说完连最聒噪的梓琪也沉默了。
「你的意思是?」数秒后阿义问道。
「暂时解散吧。至少我得先退出,或许街角的练团室还是会欢迎你们过去。」
「一定得这么突然吗?」
「我可以跟你私下谈谈吗?」阿义看了看其他团员说道,「顺便去你家拿个东西。」
「当然,但我得先去别的地方。」
「找女友?」
「对,但只是去…看看,她不会加入我们的谈话。」彦森说完叫了辆计程车,并且付了足够的车资让团员回家,
他虽然觉得这样的结束有些随便,几乎称得上无理,但他就是无法多花任何一点心思,各方面的压力像是毒蛇,毫无仁慈地往他体内注入毒液,渐渐腐化着鲜血、溶解了他的筋肉,是软弱也好无能也罢,他觉得自己已深陷泥泞、奄奄一息,在搞定这一切狗屁事情前他没办法好好过日子。
彦森看见女友的车,判断晴已回到住处,他要阿义在车上等,感应了大门锁后搭乘电梯到达晴所住的楼层,
他有些紧张,不确定这么做好不好,彦森从没有在未告知女友的情况下过来,而一股莫名的焦躁感随着楼层的攀升逐渐增强,到了后面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只是咬着牙阻止自己逃跑,
彦森知道这不太正常,这栋大楼肯定有怪东西在作祟,他啟动感应,发现有个强烈的鼓动来自于晴所在的位置,才刚踏出电梯彦森就觉得好像回到了废弃医院,
他几乎看见了褐色的脏血混杂着死鼠与蛆虫覆满了整个走道、而天花板则掛着枯萎的藤蔓与大片蛛网,纠缠在放射治疗科的指示牌上头,而黑暗又有了重量,无视明亮的日光灯试图将他压垮,
越接近晴的房间就越难以前行,光是握住一串不过二十公克的钥匙就令他汗流浹背,剧烈颤抖之下发出了警铃般的叮噹声,
彦森听见了门后传来了啜泣声,男友的本能反应要他不顾一切衝进去保护晴,但他的双手好像被垂下的树藤给缠住、脚底陷入了半凝固的血池中动弹不得,他甚至不敢把视线从门把上移开,就怕那头全身长满脓瘤的怪物就在一旁等他,
他不晓得自己喘着大气像个变态站在门前多久了,或许五分鐘或许一小时,但他就是无法将钥匙插入锁孔,
最后彦森放弃了,他远离了啜泣声,像个懦夫弃女友不顾只为了逃离童年阴影,他知道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至少在驱逐这道黑暗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