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寒假还像他俩这样不急着回家的人真是很少,路过一个小篮球场,平时那些不打球毋宁死的少年也全都不见了。抄了条高三楼后面的近路,直到走出校门,徐烟林和越森几乎是全程独处。
也全程静音。
徐烟林就不说了,平时就惜字如金,她以为越森会开口跟她说些有的没的,但越森没有。
他落后她小半个身位,成为余光里若隐若现的影子。徐烟林怕他身体不舒服,故意走得很慢,听着他拐杖点地的声音,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时间像黏稠的风,轻巧又迟缓地划过。
路过车房,越森进去把小电瓶推了出来,徐烟林侧头:“要骑多久?”
“回到家要大半个小时吧。”
这么久?她杏眼微微瞪大,也不接话,就在暮色里看着他,眸子里装了天边残存的光,降临的幽暝之中唯有她柔软明亮。
越森眨了眨睫毛,话里带笑:“没事,我骑很慢的,车子总不能在学校放一个寒假吧。”
徐烟林对此并不表示宽心,但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身往山下走,越森就推着电瓶车跟在她旁边。
他没有骑走,她也没有说要载他一程。两个人一点商量没打,却默契地继续步行下山。
虽说已经过了冬至,但天依然黑得很早,落日已经消化完毕,沉郁的鸽蓝色天空像一张内有乾坤的帷幔,只是他们怎么都看不穿那层透明的黑暗。
挺冷的,越森想,瞟了一眼徐烟林,她的手放在外套口袋里。
她真好啊,努力的样子,沉默的样子,用眼睛对他说话的样子,憋了一口气在心头酝酿爆发的样子,都好好。
好得他永远够不上。
他松开一只握着车把的手,攥紧了拳头试了试指尖的温度,哦豁,冰得他自己都打了个激灵。
他连自己的温度都捉襟见肘,有什么资格说给予呢。
越森抬头呼出一口气,眼前稀薄的白烟胧胧散开,他恍惚想知道大人抽烟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转过山腰有一条稍微有些陡的坡,骑着车好过,但像越森这样走得一瘸一拐还要推车,难免有些拙计。
看着他艰难维持平衡,徐烟林犹豫了一下,试探着伸手从这边扶住了小电瓶。
她手扶着车把的位置就在他的手旁边,连一厘米都不到——就是贴着。越森刹住步子,她也跟着停下,两个人就在世界的影子里静止着。
很难说他这样不动到底是不是为了跟她多贴一会儿。
徐烟林抿了抿嘴,稍微用力把电瓶车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把,越森仿佛根本没用什么力气一样,一下子就被她抢走了控制权。
她不想看他的表情,转过脸继续往山下走,听着拐杖轻敲在地面上的脆音跟着响起来,突然只觉得心中空落。
原本根本没再打算关注学习和跳舞之外的任何事情,甚至对亲密关系都可以说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恐惧。徐烟林告诉自己,要是考不上高水平艺术团,要是去不了北都,那这三年就真的太不堪回首了。
明明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
可是为何却总想侧头看看他玻璃上的倒影,去排练室的路上不自觉提前张望花圃,周末上完舞蹈课从地铁站回来时,身后有一点动静都忍不住回头。
总不是在假装四处看风景吧。
而当她真的开始注视他后,又情不自禁为他的病痛感到遗憾,看到他的成绩,当惯了好学生的思维树上更是生出一层忧惧来,仿佛看见虫子一口一口咬掉未来的果实。
他明明是个心思缜密,明察秋毫的人啊。平日看着无是无非,全无所谓,上课考试都很随便,但她冥冥就是有种直觉,他绝不应该只有眼下的水平。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呢?
她连自己的事情都自顾不暇,有什么立场去担心呢。
徐烟林垂眼盯着暗到模糊的路面,脚尖和心尖仿佛沉没在沥青里,巨大的黑色怪兽吞没了她和他。
一段下山路,在重力做正功的情况下应该很快就能走完,结果他们愣是走到路灯亮起。
徐烟林在公交车站停了下来:“35路。”
“啊,你回家不是地铁,是公交吗?”越森慢慢追上来,去接手电瓶车的时候,又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她的旁边,“那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天色真的颇晚,徐烟林蹙起眉头提醒道:“小心。”
越森用尽全力握紧车把,才克制住没有去抚她的额心。
“好。”
徐烟林没动,就在原地等车。越森也没动,还把车蹬放了下来,看样子是要送她上车。两个人肩并肩站在车站的檐下,目无焦点地看着远方。
或许只有少女在远眺吧,因为身后的少年盯着的不是未来的公交车,而是她的侧影。
反正他没有未来。
他只要能在不妨碍的地方静静地陪她一会儿,就满足了。
身后的店面灯光明亮,投在他们的身上,染得头发都变成了掺灰的白。越森看着徐烟林长长的马尾,眼前莫名其妙有些模糊。
他们各自都有话想说,但彼此没有再问问题,或许是觉得不好开口,或许是觉得心有余悸,或许——只是不想破坏这离别前最后一刻的安静独处。
越森一直垂着眼看她,直到少女转过脸来跟他对上视线:“来了。”
他才眯起眼睛看向那辆遥遥驶近的公交车,车号越来越清晰。跟倒计时启动一样,他突然觉得有些急,又不知道在急什么:“你……呃……”
反观徐烟林一脸平静,唯有去拉他袖子的那只手有一点微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