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磊一听就知道要糟,立即伸出手去先扶住了郭佩仪的肩,朝越森示意:“你先别急……”
郭佩仪大概也猜到越森不会一来就接受,正努力地解释:
“听上去是有些憋屈,但妈妈没关系的,你一个人在学校,去个医院都要自己骑车,回家又一个人坐这么久公交车,我们还是很担心啊……是吧石头?”
越磊不置可否,只是忧虑地睨了一眼郭佩仪。
“才半年而已,很快的,到时候你高考完了,妈妈就有时间陪你做手术呀,手术之后我也能照顾你,多好……”
“别冷着个脸,我辞呈都交上去了。大过年的,我本来没想选这个时间说,但难得人齐,今天气氛又好,我也是希望你……”
“别说了——!!”
越森把手里的筷子狠狠往地上一扔,噼啪破碎的声音好像滚进了角落,又好像击穿了胸膛。
郭佩仪呛了一口,惊疑不定地停下来,望着自己的小儿子。
越森捏紧了拳头,觉得心跳得很快,突突地冲击着皮肤表层,像一只想要破墙而出的巨龙,正在用爪子划拉着他的皮肉。他越想越生气,昂头嘶声喊起来,嗓子眼里几乎冒出火星。
“为什么要辞职!你以为你一走,还能有机会回来吗!去便利店打工,又能有什么好!”
——那个服装厂里面一堆男版师狗眼看人低,没有领头的技术却发着领头的美梦,早就明里暗里挤兑郭佩仪了,她要是真辞职了,回来还想做到同样的职位简直痴人说梦;若她去做便利店零工,不说试用期薪水低薄,光是搬搬抬抬的体力活就吃不消,更别说还要值夜班……
“为什么不问我的意见!我让你过来陪我了吗!我说了要高考了吗!我说了要重新手术了吗!”
——家里哪里还有多余的积蓄给他手术,哥哥还在转正边缘,律所里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一举一动,现在还要平白压上一整个家庭的重量给他,他哪里还有精力! “为什么要管我!我当个残废就行了,还去幻想什么治好病读大学!”
“越森!”越磊这下坐直了腰,厉声打断他——
——但他根本没听。
十七岁的少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右脚差点踩不住地板,狼狈地原地踉跄了一下,他一掌狠狠劈向桌面,像是宣泄,又像是颠簸在疾风狂浪中的落水之人企图抓住一块浮木。
“为什么这么执着!”
“为什么你们要这样牺牲自己!”
“为什么我要拖累你们!为什么!!!”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用力喊过什么了,发病以来,他从一个尚能积极面对的乐观者慢慢变成了一个消极沉默的悲观者。身体的疼痛,或者是内心的压抑,都不能再撬开他的嘴巴,反倒让他学会伪装,学会露出看似云淡风轻的笑容。
就这样吧。没所谓了。
今晚的这件事简直是给他迎头一棒。
哪怕是看着徐烟林的背影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有些事情不该肖想,他可以自己关起来消化落寞。但他已经目睹妈妈和哥哥为了自己付出太多东西,现在几乎要搭上他们全部的事业,越森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让他自己烂掉就行了啊!
这病不治也罢,他已经在为残废的自己找出路了啊!
为什么要为了治这种没有希望的病,赔上未来的人生啊!!!
“为什么!!”
“你们都是傻子吗!!”
他可能将这些无意义的句子颠来倒去地吼了很多遍。
多少遍?越森不清楚了,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地响,喉咙管随着呼吸一抽一抽地疼,整个人烦躁得想换一个脑袋。
厅里很安静,只是火锅里仍有气泡艰难地从粘稠汤汁里钻出来,发出细小的爆破声音。
半晌,郭佩仪开口了。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流泪,只是鼻音很重。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郭佩仪看着越森,眼圈有些发红,但嘴角却噙着一点小小的笑容。
“家人,就是互相亏欠,互相拖累,又互相牺牲的啊……”
越森再也忍不住了。
他和他的情绪,他的残破身体,都无法再在这间房子里待下去了。
稀里糊涂抹了一把脸,他大步迈向门边抓起了自己的书包。期间妈妈慌张地起身想拦,却被哥哥摁住了。
“他一直都需要一个机会想通。”
“就今天吧。”
郭佩仪还是担心,回头还想唤,越森却已经跑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