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烟林觉得眼皮下又厚重起来,黑色与黑色之间渗出那层看不穿的透明。她又用力地拽紧了他的衣角,甚至要用上两只手去捕捉。
她知道他又哭了。
因为她也是。
明明彼此都有那么多的话想要讲,却最后都咬着嘴唇没有再开口。
直到零点的烟花在远处绽开,他们才各自动了动,分别退开半步。好像游魂适才归位,还不是很适应这副身体,两个人都有点笨拙。
好像必须该说点什么了。
“你……”“你……”
“我……”“我……”
同时揪起的话头又同时被夜风截断,末端消失在挣扎之中。
想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想告诉你我今晚的故事——却说不出,说不清。
一个残破的我,一个缺漏的你。 喜悦为何总是夹杂感伤,让人哪怕遇见这种心动的巧合,也无法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告白。
越森吸吸鼻子,发现自己邋里邋遢,有点尴尬:“新年快乐。”
徐烟林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抬起头来认真望着他:“新年快乐。”
一旦开了口,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些。
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两个人眼神交流一番,慢慢地往宿舍的方向走。手机一直在震,越森掏出来胡乱看了一眼,在一堆贺年辞中瞥见哥哥的留言。
“别担心妈妈,我劝她睡下了。”
“她不过是太爱你了。”
“回到学校吱一声。”
他怎么又知道我回学校了?我又不是……越森咬咬牙,但眼眶又不可抑制地发起热来,他连忙把手机塞回兜里,仰起头来看天。
什么爱不爱的,跟他说这些。
越森偷偷快速地瞄了一眼徐烟林,她正低头在书包里找纸巾,没注意他这边。
他不知怎的突然就很烦躁。
是我要求这一切的吗?是我太没用才会这样的吗?爱是这么沉重的东西吗?
真的就要看着他们这样被自己拖累吗?
他是真的有自己设想过其他的出路,本来是找到了网络出版社的征稿启事,正打算多看书,多翻杂志文籍,如果能中选,那就有稿费,数额当然不太多,但至少是个开始。
就算自己以后真的不能走路了,写作和翻译又不是不能自学,怎么都够养一个残废吧。
他都破釜沉舟地想好了自己的一生,现在突然给他一个“去手术,去康复”的巨大泡影,还是妈妈和哥哥倾尽所有争取来的,他觉得自己这病好与不好都是错。
越森又看了一眼徐烟林。
他本来对她就连喜欢都不敢说,这下……
说与不说,也都是错。
这边徐烟林翻出纸巾来,揭开封口递给越森。他看着愣了一下,紧张地推了回去。
我才不要在她面前擤鼻涕!
少女没说什么,垂着眼睛自己给自己抽了一张,盖在鼻子上。
她擦鼻涕怎么也这么优雅,真可爱。
徐烟林把纸团丢进一个垃圾桶里,在路灯下站住了盯着他,越森慢了一拍,呆呆地回头。
光与影将她每一条轮廓勾得清晰又模糊,恍然间觉得她是一个投影,是他脑子里跑出来的假想,定睛一看又觉得她才是无比真实,虚伪的是他自己。
“我要回宿舍了。”
男女宿舍楼当然是分开的,她在这个路口就该转弯了。
越森反应过来,突然觉得极度不舍,差点就想伸手去拉她。
“女生宿舍……有人吗?” 徐烟林张望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按铃试试。”
如果有宿管阿姨在,会出来给她开门的。
越森也跟着看了一眼,状若随意继续问:“那万一没有人呢?你住哪?”
是啊,这就是冲动离家的问题。徐烟林有些犹豫,来的路上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她刚想说自己可以去排练室,那里有空调,有垫子,脱了外套当被子可以凑合躺一晚上,不料越森突然站直了些:
“我、我有男生宿舍的钥匙。”
他没撒谎,他跟宿管梁叔住,梁叔怕他哪天腿不方便,回不了家又没地方去,便特意给了他一把备用钥匙。
“你不如……来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