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的题目出得相当典型,舒老师没有赶进度,一题一题掰开来捏碎了分析。
“还有二模三模在后面,你们现在怎么就已经不行了。”她觉得班里实在是气氛低迷,不知是不是归咎于窗外阴沉的天色。“这次你们班均分其实不算特别好,看着高是因为有人把分拉上去了,自己几斤几两要有数才行……”
徐烟林笔尖停留在草稿纸,回过神来,墨色已经渗进了纤维的枝桠,长出一棵光秃秃的树。
刚才那只疯狂试探的小鸟没有再飞回来,她侧头看了一眼窗外。
酝酿了一整个清晨的潮气积重难返,有如实质般压在屋檐上,厚重的雨意像尘埃一样铺天盖地。
这天,每一科老师来上课的时候,都要拿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一下角落里的越森,直到最后一节班会,朱老师把这件事搬上台面。
“这次一模,我们越森同学一鸣惊人,相信大家已经都看到了,他的成绩甚至远远超过了很多实验班的优等生……”
虽已料想到有这种时刻,但越森还是有些尴尬。
“我们要学习越森这种排除困难、拼搏向上的精神……”
怎么还在讲,他实在是不想这样被夸,放在腿上的手指一根根捏紧,求助似的看向徐烟林的背影。
徐烟林动也不动。
“来,我们一起给越森同学鼓个掌,祝贺他,也给你们自己加油。”
怎么还要鼓掌!越森只想让这件事情快些结束,抬起手来打算客气地跟着拍两下,却发现前座的少女转过身来。
她在满堂热烈的掌声中,宁静又复杂地看着他,雪白的掌心相对,一下下像是打在他心上。
在对望中,徐烟林弯起嘴角,给了他一个清凉如水的微笑。
窗外,淅沥的雨淋湿心灵的窗户,短暂的模糊流淌而下,世界清晰得不能直视。
昏暗的天色仿佛将时间拨快,檐廊上光线悭吝,两个纤瘦人影坐在排练室外的围栏楣子上,恍惚间似已溶化在水珠帘中。
越森靠在栏柱上,垂首低眉,额前碎发盖住大半眼神。徐烟林坐得笔直,抱着自己的书包,仰头寂静地看着灰色滴落。
雨季无声无息又震耳欲聋,等你发现它来到的时候,它已经等候良久。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混在一起,瓦松绿的风清凉又沉闷地吹过心间。
徐烟林还是觉得自己该问。
但还没等她转过头,越森已经开口了。
“我发病之后,做过一次手术,但没能根治,风险太大。”
他的声音像是被拿去外面泡过了雨水:“医生说可能会瘫痪,我就放弃了。”
放弃了很多东西。
“你故意不学?”徐烟林眉头拧起来。
“呃……”少年突然吞吞吐吐,拖延半天反而说:“你先别生气。”
徐烟林:哟,你还知道我不高兴了啊。
看到他成绩高居榜首那一刻,比起替他欣慰,徐烟林更强烈地感到一种矛盾。
一直以来的猜测此刻终于得到了验证,她却根本不开心。
为什么从来都不说?为什么装模作样?明明什么都会! 重力分析辅助线,遗传概率化学键,三角函数符号变,往日懒散都不见。
徐烟林没来由觉得失落,甚至称得上委屈,攥紧了书包带子。想看他,又不想看他,偏开头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眼底有一层浅浅的湿意。
为什么要骗我啊。
越森像是看见火焰要被浇灭了一样着急地扑过来:“我不是想骗你!”
他的肩膀跟她的撞在一起,校服与校服摩擦,悉悉索索,化在雨声中几不可闻。
“我……我是觉得我可能没有未来了,成绩好又能怎么样,反倒更让人可怜。”
徐烟林一震,闪电般转回来看着他。
越森本来就瘦,低着头的时候,两腮像被阴影切过,嘴唇颤抖仿佛是痛。
“我爸走的时候,他们就整天说我妈‘怎么办’,说我和我哥‘可惜了’。”
“关他们什么事!好像我爸不在了我们就要等死一样!”
“要是我腿坏了,成绩还跟以前一样好,就是把谈资送到面前给人笑。”
他唇齿翕张,双目发红。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像困兽,反而像一只濒死的鱼。
“我绝对绝对,不要再听见别人说我们家‘可惜了’”
鱼淹死在了雨里。
一双冰凉,却又无比温暖的手捧住了他。
徐烟林主动靠过来,用指腹擦拭他被雨沾湿的眼角:“不会的。”
越森抽了抽鼻子,还有些没听清,“什么?”
“我说,”少女浑不在意地用袖子抹了抹指尖的泪,“他们不会这样说的。”
你会有很好的成绩,会治好病,会考上厉害的大学。
你这么好,你一点都不可惜。
少年抿出苍白的笑,脆弱得让人想求求他。
“我没有故意不学,”他在回答之前的问题,“我是在控制分数。”
考太好了招人怜,考太差了惹人嫌。
所以他看着散漫浅薄,其实算计得很深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