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皎月摇了摇头。
顾易这一番话说出了她一直都有、但却无法跟顾易坦言的忧虑。
她低着声,“我不能。”
顾易不解:“不能什么?”
麻痹的神经让语言系统变得不想平日里那样流畅,思维和话语之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一样,卢皎月费了半天力气,才终于以最简短的语言,顺畅地表达了自己意思,“不能陪你。”
相携白首听起来固然很动人,但是她陪不到顾易那么久。
因为到那个时候——
“我已经死了。”
顾易因为那个字心底一跳。
月娘一直身体不好,他其实很忌讳谈起这个话题。每每到此,就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恐惧笼上心头。
但是他还是定了定神,安慰:“别说这种话,戴老如今就在府上,有他调养着,你身子不是好多了?这次换季都没有生病。”
若是平常,卢皎月肯定就应下来了,然后这个话题就被这么不轻不重地揭过。
但是这次,她没有说话。
沉默了良久,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顾易一愣。
反应过来是对方这动作的含义之后,他只觉得心口被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胸腔内气血翻涌,喉咙口似乎被堵住了。
顾易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这个摇头远不是结束。
他听到对方接着开口,“我早就该死了。”
……早就、该死?
“早”在什么时候?又为什么是“该”?
某些可怕的猜想生出,顾易手指攥拳,手臂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紧绷起来。
骤然收紧的力道让卢皎月有些困惑地抬头,看见了对方绷出鲜明线条的下颌线,视线接着往上,顺着脸颊上紧绷出痕迹的咬肌,看见了高挺的鼻梁。
卢皎月眼睛有点对不准焦距,视线内的画面很模糊,但她还是感知到了顾易情绪上的变化,不由地抬手,轻轻抚上那张脸颊,眼神温柔又带着点怜惜。
顾易一怔,那股翻涌的情绪被这柔软又亲近的动作安抚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刚才那瞬间生出的、荒谬又令他遍体生寒的猜测并不一定是事实,月娘只是醉了而已。
他强行压下那些不安,轻轻地在那柔软地掌心蹭了蹭。
尽力放得温和的声音还有点不自然僵硬,但是他仍旧是坚持,“会好的。”
月娘只是虚弱一点,比常人容易生病一点。
他会很小心很仔细地照顾,不会再出现离开义固前那个冬日的大病了。
卢皎月却只是摇头。 身体的虚弱并不仅仅是稍不注意容易生病那么简单,而是生机一点点地流逝,高明的大夫延缓了这个过程,但也只是将那个口子堵得小一点罢了。对于当事人而言,那股流逝感仍旧异常鲜明。
她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了,生死才是这世上最不可逾越的隔阂。
而她自己,早在顾易进入金陵前、早在剧情正式开始之前,她就应该“过世”了。
卢皎月感受到了掌心轻贴着的地方,脸颊肌肉的抽动。
盯着看了这么久,失焦的眼睛终于调整好了焦距,看清楚的画面中,对方牙关紧咬,唇角往下撇着,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卢皎月愣了愣,只这么看着,脸上就不自抑地露出些伤感的神色。
顾易的视线一直落在卢皎月身上,没有移开。
他看着她的眼神从朦胧变得清晰,也看着她的神情从温柔变得哀伤。
那刚刚压下去的猜测又浮了上来。他像是被推到冬日河流里的人,才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抓住的浮冰又在光照下消融,冰冷的河水一个劲儿地往口鼻里灌。
顾易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想问的太多,却全都是不敢确认的东西。他几度开口,终究只模糊地问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看清楚他后会难过?为什么对着他摇头?
又为什么会说自己“早就该死了”?
卢皎月被问得怔了怔,她努力思考着。
为什么会觉得心口发堵呢?
是在替眼前的人难过。
人生很漫长,所有人都是过客,再灿烂热烈的感情都会随着一方的死亡而缓缓消逝。卢皎月以为是这样的,但是顾易……
她低喃着出声:“不一样。”
顾易太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