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尖的下巴埋进枕头里,露出一弯紧闭的眼睛。
脖颈纤长,纽扣松垮散开,就像瓷器上的柔软布料,虚拢住淡雅细致的白瓷。
“这张是怎么拍的?”江衍鹤语气漠然。
他咬字懒倦又散漫地,询问礼锐颂。
接着,江衍鹤转身,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训斥住刚下车的礼汀。
他说,让你别过来,我不想重复。
礼汀察觉到那人情绪的异常。
她担忧地站在雪中,还是听话的回到车上了。
很难解释,是怎样的恨意。
江衍鹤垂着眼。 听完眼前人,痛哭流涕地补充说。
这个是那天游轮上礼汀晕船。
礼锐颂偶然进她房间偷拍到的,根本没对她做什么,这种话。
游轮。
对呢。
江衍鹤想。
游轮上,我在干什么呢。
那时候,他被巨大的刺激感和挑战欲覆盖,被怨念和背叛吞噬。
脊梁的每一寸,都在玉石俱焚的苦痛中,感到业火焚身的兴奋。
尊敬了十三年的人,是满口谎言的恶徒。
反抗了十三年的人,却要他用余生来赎罪。
迷恋了十三年的人,只能忍痛装作陌生。
得知游轮上被安装炸弹前一晚。
观赏着远处波谲云诡的铅灰云翳,他在甲板上安静地抽完了一支烟。
点烟时,火光被拍击上船舷的海水浸湿三次。
烟云从薄唇呼出,瞬间消失无踪。
烟草苦涩的滋味混着海风,咸腥得让人不断咳嗽。
似乎要把肺从嗓子里剁碎了,撕扯出来才安心。
每一次在浓稠黑夜里,做下任何决定的时候,都空无一人。
江衍鹤远望着客舱的方向,心想这是十二年来,离她最近的一次。
但却对明天即将到来的一切,感到无边的虚无。
那时候,江衍鹤相当厌恶萨特。
厌恶他的存在主义,厌恶他的自由意志,厌恶那句“他人即地狱。”
哲理剧叫《禁闭》。
说的是三个鬼魂,犯罪后被囚禁起来。等着下地狱,地狱里没有黑夜,没有刑.具,让他们折磨和扭曲的是他们的关系,彼此之间的审视和压迫,就是对自己的折磨。
最后三个恶鬼忽然领悟到,不用等待地狱的惩罚了。
他们已经身在地狱之中,地狱并不是什么刀山火海,永远和他人在一起,被别人的审视所规训,就是刑.具和烈火,这本身就是地狱。
活着就要雄竞。
必定最终有一位。
会在故事尾声,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手握支配别人的,真理和主见。 被仰慕,拥有最优越的资源。
他从很多年前,就意识到了钱与权这条路上的神通广大,和无所不能。
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一切,或者摧毁一切。
如果要议论人的主体性,那一定是撇在阶级辖制以外的。
因为只要接近他的人,注定沦为客体,成为主能指匮乏的弱者。
自愿套上束缚,俯首系颈,成为毫无反抗能力的客体。
江衍鹤一直觉得,自己那毫无挑战欲和愉悦感的人生,没什么意思。
终于在游轮当晚,溃不成军,多年的顺遂化身成有毒的荆棘和枷锁。
用以命换命的深恩和不共戴天的仇恨,把他禁锢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