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二人的母亲,很长时间就是同一个。景令瑰在她怀里悄悄诉说对生母的哀叹和追念时,她沉默地听,仿佛他也把他心中所感倾诉了出来。那些稚子的诚挚情感,尽管被皇后压制,但始终不渝。
雨一直在下,甚至裹挟上了冻骨的白雪。宫殿梁柱表面朱红的漆却冒出凝珠,鼓起许多水泡,痛苦地褪去一层刺目的沤艳之皮。无限生长的檐角将飘银的黑夜公平切割,稍悬上陈旧的尖月,缝合这怪诞的皇宫。
景令瑰正恍惚立于宫墙下,风浮浮吹过,弄起他身边无数杂草脏雪。
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拂开种种意象,跌跌撞撞朝姐姐那里跑去。
景元琦一把攀住了她的腰。
“怎么了,阿归。”景元琦苦笑。
背后的少年不语,固执地抱紧她。
“阿姊,好可怕,真的很可怕……月亮像匕首一样。”
中宫被圈禁时,当景令瑰有次祭奠完自己的生母后,他就能看见皇宫里古怪且不详的预示。他只告诉了自己信赖的姐姐,姐姐会温柔地抱住并哄着他,带他慢慢走出扭曲怪诞的世界。
景元琦听见弟弟低闷委屈地开口,“阿姊,你走后,不,你嫁人后,我到底该怎么办?”
她再次望向天空。
她能看见太阳,他看见的是太阴。
幻境和梦境永不相融,日月永不并行。
在翩跹春水与凋零风雪的模糊交界处,少女拉开景令瑰,捧着他的脸。
他正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也许是当弟弟当惯了,经常对着她不顾及身份狼狈地大哭。
“阿归放心,我最重要的人始终都是你。你可以来找我,我也会来找你。”
此时,无人注意到,公主闺房里的镜子,倒映出少女少年的两道清丽身影。他们身边即是滔天的红光,残阳旖旎,犹如初醒的残梦,只余半分留于销魂时。
—— “有个太妃为元琦证婚?”皇帝惊讶于赵昭容的提议。
“你之前还不是让皇后前去吗?”赵昭容把书简放了回去,笑道:“陛下,衡阴的婚事已是太迟,如今不止皇女之嫁,还欲东宫册良娣,可不得有个老资历女性长辈么。”
她自是有目的,但她赌皇帝由于自身更加在乎姐弟二人之事,绝对会立马答应。皇帝景珹叹息,“也好,就云氏吧,她之前是父亲后宫妃位最高的,侍君时间也长。”
赵昭容盈盈一笑,看上去十分为孩子们考虑周全。
此时有宫人来报,“陛下,良娣李氏前来觐见。”
“进来。”
李良娣与景令瑰同年,身材尚小,但胜在雪肤花貌,仪态端正。
赵昭容夸赞了自己亲挑的良娣一番,皇帝沉吟不语,忽然发问,“她出身哪里的李氏?”
李良娣有些害怕,赵昭容见状便帮她回答,“陛下,是汝阴李氏。”
“汝阴……汝阴……是个好地方。”皇帝调整好情绪,“此女家世清白,适合嘉珺,给她些赏赐。”
“陛下,只册良娣,孩子们年纪小,暂且勿让他们同房。”
景峥点头,“那是自然。”
赵昭容也称是,心下却开始计较,汝阴是不是与皇帝有关系,刚才他明显失神了好一会。皇帝又听她细说了安珺与驸马一家的相处,才让赵昭容回去。
元琦要出嫁了,他这个父亲虽让她养于皇后手中,但到底还是亏欠于这个女儿。她的大事,景峥自然要多参与一点。唯愿女儿女婿佳偶天成,自由自在,远离一切纷扰,即使是一对不涉世事的逍遥夫妇,他景峥也养得起。
等昭容走后,景峥无力瘫坐在冰冷的龙椅之上。淮阴,曾名为平兴,是他一辈子也不愿听见的地名。
现在正暮春时节,熏风催暖,草长莺飞。宫阶下一簇簇杂草,晚上还会有萤火虫不停翻绕,无烟无火的光亮堆垛在庭院中,聚起座座灯盏;月光如练,照彻殿内,拓印了无数涌动形影在窗纸上。
景元琦拢来几只小萤在室内乱飞,她倒是很稀奇这些虫子,有只似乎是累了,恰巧停在来人的衣襟上。
“太子殿下今天怎么了,很累吗?”景元琦打趣着,上前拍走那只萤火虫。
景令瑰抿嘴,“这些仪式怎么这么累人啊?”
景元琦明显感受到弟弟长得飞快,十三岁的景令瑰已经比十五岁的景元琦要差不多高了。
弟弟的眉目有些纠结,他叹了一口气,终是犹豫开口:“阿姊成亲后,我也可以找你吗?。”
景元琦一想近日众事,到底留恋居多,爽朗笑道,“怎么不可以?公主府等着阿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