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悠仁有时候不太理解千岛夏。
特别是在她说完“即使明天我就要死去,今天我也会留在你身边,我不需要你做出什么选择,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的心意”这样的话后掉头就走的时候。
他那句“我早就做出了选择”愣是卡在喉咙里甚至没来得及说出口。
想起这时候他总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毕竟他压根没打算拒绝千岛夏。不过再仔细想想,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先哭一哭才对,因为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千岛夏他的回答,而这直接导致里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尴不尬地卡在了一种不上不下的微妙阶段。
每每想到这,他都会忍不住叹气,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两个人已经彻底放弃了他这个一根筋的笨蛋,幸灾乐祸的表示要他好好吃一吃爱情相思的苦,笨嘴拙舌的男人活该得不到甜头。
他颇为无辜地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就对着面前的自助饮料机按了罐咖啡,回过神才想起来自己买错了,“糟了。”
他本来想买汽水的。
看着手里的咖啡,本着不浪费的精神,他还是打算打开喝完,易拉罐被扯开时发出了咔嘣的声音,咖啡的苦味瞬间隔着好一段距离一股脑地钻进了鼻子里,他的鼻子一下就皱起来了,壮着胆子喝了一口,然后发出已经准备好了的感慨,“真苦。”
“悠仁?”千岛夏的声音起来的时候吓了他一跳,嘴里的咖啡差点被他喷出去。
“咳...咳…”他捂着嘴有些狼狈地转过身,正巧对上了千岛夏直白又清亮的目光,“前…辈?”
见他咳个不停,千岛夏微微蹙眉,问他,“你没事吧?”
虎杖悠仁连忙摆手,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明明被表白的人是他。
等过了一会缓住了表情,他才勉强遮掩住自己不自在的目光,“我没事,就是被呛到了...前辈你怎么在这?”
千岛夏眨了眨眼,似乎在分辨他说的没事到底是真是假,然后手慢吞吞地指着身边的自助机,“当然是买饮料。”
“哦。”虎杖悠仁才发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悠仁。”
“是。”
“你手里的咖啡好喝吗?”
“咖啡?”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易拉罐,不是很想承认这玩意儿苦到他了,于是故意装作十分享受地表情喝了一口,“还...挺不错的。”
“是么,那我也试试好了。”
“其实还是有点...”虎杖悠仁一听就想要阻止她,只是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衣领上一重,腰顺势弯了下去,千岛夏那张清晰的脸就在眼前逐渐失真,眼前只剩下片雪花似的白缀着剔透的蓝。
咖啡哐啷一声砸在了地上,他稍微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千岛夏,看清她的脸时脑子里一声巨响轰地炸开,把他那些纷乱零散的想法炸了个一干二净,独独剩下了她的名字在脑中逡巡。
他这一刻突然什么苦味都尝不到了,舌尖到舌根都在发麻,嘴唇上湿湿凉凉的的触感尝起来是夏天独有的热烈缠人的味道。
千岛夏蜻蜓点水地一吻离开之后,她若有所思地说了句,“还不错。”
也不知道是在夸那罐咖啡还是在夸虎杖悠仁。
和她的从容冷静不同,这突如其来一吻似乎炸坏了虎杖悠仁的语言系统,等到他回过神来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千岛夏已经另外买好了咖啡,“我…”
千岛夏取出咖啡站直,听见他开口才转过身看着他,可是等了半晌,就是不见他那个我字后面跟出别的话来,“怎么了?”声音带着惯常的无动于衷,这么轻飘飘一问,反倒显得虎杖悠仁万分局促。
虎杖悠仁只觉得有股莫名的情绪在大脑里发了一场洪水,脑子里能活动的零件全都被泡在了发酸发涩的情感里,鼻腔猛地吸进空气,浸泡着的零件表面立刻就带上了一层锈,大脑顺理成章的罢工,他刚强逼着自己吐出一个音节,立刻就听见了脑子里有一部分强硬转动的地方在嘎嘎作响,他恍惚间觉得,这恐怕是大脑即将崩溃的先兆。
他该说什么?
他该问些什么? 他该想她还是不想?
疑问争先恐后涌入,他接得措手不及。
在大脑一片狼藉时他看着眼前的人,又问了今天的第二个愚蠢的问题,“…为什么?”
千岛夏亮而透的眼睛里闪过些困惑,好像认真思考了一会才理解了他这句为什么,“我想试试咖啡味道。”说得相当理直气壮。
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
为什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
他产生了更多疑惑,看着千岛夏离开时的洒脱又利落的背影,这些数不清的为什么顿时被揉杂成一团塞进胸口,他的喉管被堵了个正着,烦闷的情绪此时更是如同一片挥之不散的乌云,结结实实地压在他头顶,这让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的虎杖悠仁依旧不能理解千岛夏的想法。
甚至隐约觉得自己被玩弄了。
这头顶的云过了多日都没能成功散去,日复一日地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他浑身上下都被压得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有个大病小痛都是这情绪的错,胸口憋着的那股气也随之慢慢堆积,复杂的滋味从心口涌到口腔,让他心情愈发糟糕。
虎杖悠仁曾经看过不少漫画小说,高中生少年情窦初开的故事也曾经在他心里演练过无数次,他最初的想象中的那些感情应该像酸混着些微的甜的青杏,脆生生地一口咬下去,会让人很久都不会忘记。他后来成为了咒术师,成为了两面宿傩的容器,青杏谢得悄无声息,长出来的尽是那些不合时宜的果实,又酸又涩,小心翼翼撕扯下一小口含着都会酸到舌根喉咙眼。在这样难受的滋味里走过之后,他没能想到那含在嘴里的果肉会在后来某一天留在口腔里变了味,尖酸化成无尽的苦,那些他从回忆和经历里获取的果肉随着时间的流逝发霉变质,在某天化到血液里变成催他烦躁不安的一剂名为千岛夏的毒药。
他整日梦游似的思索,于是在走在路上都能迎面撞到人。
“你怎么回事?”伏黑惠后退半步,臭着一张脸质问虎杖悠仁。
“什么…?原来是你啊。”虎杖悠仁从恍惚中回过神,好一会儿才想起撞了伏黑惠这件事,“抱歉。”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十分不客气地说:“什么叫原来是我,大中午就开始梦游了吗?”
“我就是走神了。”他倒是想梦游,这几天压根就没睡好,“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都无所谓,对了...碰到你正好,”伏黑惠眉毛一挑,像是碰上了什么好事一样,喜色直接飞上眉梢,“禅院前辈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
伏黑惠摆出一个十分诚恳地表情,“他们二年级有任务,千岛前辈午休睡过头迟到了,禅院前辈让你去叫她宿舍喊一声。”
“让我去?”
伏黑惠肯定地点头,“没错,就是你,”说完又觉得需要补充点可信度,“大概是看你和千岛前辈关系比较好的原因。”
“我们…关系好吗?”
伏黑惠:“当然。”
“关系好?”他纳闷地自言自语,说出口都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人已经站在了千岛夏宿舍门口,关系不论好不好都要敲这个门,深呼吸了几下,这才把嘴里那股去而复返的苦味压了下去,敲了敲门,高声喊了句,“前辈?”
耐心等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隔着门仔细听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又多喊了几声,等到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大力敲门时,手猛的落了空,惯性把他带了个踉跄,差点一头栽进站在门后的千岛夏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慌忙中站稳时,鼻尖前飞快的掠过了一丝微妙的味道,具体要形容起来时,他拿不准这是什么样的气味,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眼睛就开始发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千岛夏看起来还没睡醒,睡眼惺忪地站着,身上只穿着件宽松的恤,衣摆下方一大片光亮的皮肤,轻薄的前襟上还有略微明显的轮廓,他感觉自己这一刻神魂出窍了。
灵魂紧紧依附在千岛夏的身上,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将自己从千岛夏身上摘下来。
这时,他突然就想起来了。
那股气味闻起来,有点像枝头沉沉坠着的杏,已经足够饱满成熟,酸味渐渐散去,果肉在正当好的时期,多汁且嫩,由里到外都在散发着一股不多不少正正好的甜,就站在鼻尖一点,然后漫开,落在舌尖上久久不见散去。 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好像有人在喉咙眼里放了把火,烧得他的脑子和眼睛都开始发热。
“怎么了?”千岛夏茫然地看着虎杖悠仁,和平时比起来,她的语气听着有些奇怪,就跟她人似的,扶着门也站不稳,摇摇欲坠。
虎杖悠仁又一次失言了,因为他发现千岛夏那件恤下面可能什么也没穿。
不过千岛夏显然不像平时那样对他有耐心,见他久不说话,不再等他,把门一甩,整个人就如同游鱼入海般轻巧地钻回了被子里。
门合上时发出了砰地一声,砸醒了发呆的虎杖悠仁。
他盯着床上彻底埋进被子里的人,缝隙里露出几缕长发,呼吸轻缓,似乎又陷入了睡眠之中。
虎杖悠仁胸口的那股气突然就膨胀了起来,“前辈,你该起床了。”他压着情绪靠近,从门口走到千岛夏床边只有短短五步的距离,可在这短短五步之内,他又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着千岛夏的衣服,千岛夏的声音,千岛夏的一切;他想,她为什么能够这样轻易入睡,明明他还在这;如果来的人不是他,她是不是也会一样将自己这样全然摊开放在另一个人面前。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缓缓改变。
那甜味变成酸变成苦,死死纠缠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触碰千岛夏的头发,其实伸出手地那一刻,他清楚自己想要抚摸的远不止是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