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见面(2 / 2)

仝姝忽然明白过来。

“去厕所?”

还没等万里回答,她猛地一用劲,推着万里在走廊上跑起来,风刮在仝姝的脸上,她跑一会儿就欢呼一下。

跑到走廊尽头的拐弯处猛地来了一个漂移,稳稳地停在了厕所门口。

“完美!”仝姝对自己的“停车”技术很满意,拍了拍轮椅,“到了,去吧。” 厕所门口有三级台阶,不高不矮,却正好让轮椅上不去。

万里坐在轮椅上缓了两秒才回过神来,手从侧面摸索出来一个可以伸缩的肘拐,支在地上,打算起身。

“哎哎哎,这刚打扫完,地上全是水,你用拐杖保准摔倒。”

仝姝说着,把万里的拐杖拿过来夹在自己腋下。

“以后换个腋拐吧,夹胳肢窝下面那种,那种安全。”

那时候两个人的个头差不多高,仝姝抬起万里的一只胳膊放在自己的肩上,就像她以前扶奶奶上厕所一样。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极其自然,万里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怎么拒绝。

“蹦,慢点蹦。”

大课间学生都去跑操了,厕所没人。

万里忽然站在门口不动了,半低着头,黑色碎发垂在额前,俊脸微红。

“你出去吧,谢谢。”

仝姝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她忘了,是男厕所。

耳根一热,忙把拐杖塞进他手里。

“我……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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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日子里,谁也没想到,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相处起来竟然意外地和谐。

晚自习,一页练习册的纸张被他掀起来,夹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放下去,仝姝突然鲤鱼打挺一样坐直身子,盯着他的手看。

“翻页的声音太大了吗?”他停下动作,问道。

“嗯。”

“抱歉。”

仝姝没说话,只是换了个方向趴下去,继续睡。

她上课依旧睡觉,下课十分钟前会准时睁眼,问问万里要不要去厕所。

最开心的当属各科任课老师,既解决了万里的问题,还能少看见仝姝几分钟。

万里除了去洗手间,通常不离开座位,接水拿作业都是仝姝代劳。

长相好看的人在学校里很容易出名,万里也不例外。课间,教室后门边总是挤满了其他班的人,老师来了才轰一下散开。

倒不是对残疾人有多么好奇,十个人有十一个都是冲着他的那张脸来的。

直鼻,薄唇,轮廓立体,一双眼睛长而深邃,双眼皮精致细窄,随着眼尾的弧度微微上挑,眼睑下有一颗极小的痣。

是很漂亮的长相。

班里来找万里搭话的人也很多,她无聊的时候会趴在桌子上装睡,偷听他们讲话。

万里在初三那年从上海的国际学校转学到省实验的初中部。即使是在不缺各路二代的省实验,他在初中时也已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长得帅,成绩好,家境好,弹得一手好钢琴,围棋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在校篮球队当控球后卫。

听肖瑶说他爸好像还是个当官的,省里的官,具体是什么职位她倒不记得。

他身上的光环越多,缺失这半条腿也变得愈发令人惋惜起来。

仝姝却有些阴暗地觉得这样才好,才显得真实,不至于完美到炫目虚幻,让人看一眼便觉得烦躁。

她后来才知道,他在瑞士出生,地理课本上的照片很多都是他早就亲眼见过的风景。

在她无法想象亚热带常绿硬叶林的叶子应该是什么样子时,万里伸出手掌对她说。

“就是这么大的冬青叶子,叶片肥厚,指甲敲上去有坚硬的响声。”

一片叶子足以挡住燃烧的夕阳,让他在塞维利亚的西班牙广场静静地看完一曲弗朗明戈,再将硬币投进演出者的帽子里,震荡出清脆的声响。

既是同桌,上课前,下课后偶尔也会聊两句。两个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格,但她会问很多问题,他知道的便也会回答。

但她从不过问他的私事,不是很少,而是从来不。

自从少了半条腿以来,他已经有些疲于被观察。礼貌只是社交的面具。身体健全时,他对旁人并不关注,甚至见过很多次面的人的名字都懒得去记。

从小的耳濡目染让他早就知道,漠视是中心者独属的权力。于是他也接受得心安理得。可现在却像是报复般,要执拗地用同样的眼光观察回去。

他试图观察到她眼底阿谀又轻蔑的弧光,礼貌的微笑里藏着的不屑。

可他失望了。这种失望却令他有些惊喜。

她从来不问他的腿怎么了,为什么回市上学,家里是做什么的……

她只是问挪威的鲨鱼肉好不好吃,极光是什么样的,座头鲸跃出海面时会不会溅起很大的浪花。

对别人隐私有边界感的人,对自己的隐私恐怕早就筑起了一道长城。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仝姝聊天时很少提起自己的经历,万里除了知道她是哪儿的人,多大,叫什么名字,其余的一无所知。

没有装作不在意的卖弄和炫耀,也没有刻意丑化博取关注,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像对话机器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不想回答的时候就直接拒绝。

话语是带着情感的,而情感又有着不一样的颜色。

这样看来,仝姝前十四年的人生是一团透明的空气,却恰到好处的让他在密不透风的怜悯和遗憾中得以喘息。

仝姝当然不知道万里是怎么想的,她也不是很在乎。

她只把万里当成一扇四方形的天窗,窗外有瀑布,雪山,黑脸小羊。

总之不是黑漆漆的漏雨的屋顶。

而他残缺的那条腿,成了她自信的隐秘来源,也成了自卑唯一可以逃离的出口。

在她为数不多醒着的时间里,万里成了她的好伙伴,当然,只有仝姝自己这么觉得。

学校在非放学时间不允许学生随便出校门,仝姝从前都是钻小树林的狗洞,翻后门的铁丝网,谁能想到从天而降一张万能通行卡。

校门口,每天傍晚总能看到一个黄头发的少女,神情严肃地对门卫大爷沉声道,“师傅,开一下门,我带他去医院,再耽误要出大事。”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拍了两下轮椅后面的扶手,显得十分着急。

轮椅上的少年面无表情,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脸皮薄的遇上不要脸的,他哪有反抗的权利。 门卫也知道省实验的新生里有个残疾人,估计就是眼前这位。仝姝说完,他连忙开了门。

走出去大约一百米,万里被仝姝稳稳地停路口拐角处,一颗梧桐树下。

北方一入秋,气温便下降得很快,两周前还绿的像是绿色火焰般的叶子转眼就变成耀眼的金黄。

有风掠过高处,树冠摩擦起一阵莎莎声,抖落下来几片比脸还大的树叶,轻点一下万里的头顶,再顺着身体掉进怀里。

她的指尖夹着刚点燃的烟支,弯着腰朝远处一路小跑,身后追着一道极细的白烟。

过了一会儿就跑回来,连蹦带跳,扬起一阵尘土。

“送你了,这个大。”

树叶又在他眼前抖了两下,她小口喘着气,笑着站在他面前,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而更多的时候她会走远两步,背靠着墙根,蹲在地上安静地抽烟。

她很瘦,露在外面的一截脚踝能清晰地看到骨头的形状。

抽烟的时候,身子永远都是一动不动地蜷着,凝固了成一座雕像,也从不在意烟灰会落在校裤上。

她的脸总是被丝丝绕绕的白烟遮挡着,偶尔的,会露出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

冷冽。

幽暗。

寂静。

他不认识她,或者说,他重新认识了她。

她炙热的皮囊里夹着一把冰凉的钢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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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有人看,arty都没去,4000字写了整整一晚上(悄悄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