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溯一句话憋在胸口半天也没说出来,最后恼羞成怒地用踝骨踢了叶轻舟一脚。
叶轻舟当然没有纯洁到连“间接接吻”也没听说过的地步,她就是想看看黎溯会不会真的好意思说出口。最后黎溯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大大取悦了叶轻舟,她在心底哈哈哈哈丧心病狂地笑到血压一百八,连报复都忘了。
她把那瓶水拿过来闻了闻,的确如黎溯所说,有一股法式小面包的香甜气息。这水是她之前叫超市送货上门的时候为了凑单买的,是个陌生的牌子,瓶身上的广告说这叫“能量水”,富含各种营养,能随时随地补充人体所需的矿物质和维生素,敢情吹了半天,就是一液体小面包。
叶轻舟有几天没回来了,房间里有些落灰。她去洗手间找了块抹布,用水打湿了准备到处擦擦,黎溯却说看她在屋里蹦蹦跳跳的眼晕,不耐烦地把她赶到了床边坐着,自己动手帮她收拾了起来。
叶轻舟的房间还算整洁,但并不是因为她生活有秩序,而是因为她的东西实在太少,想乱也没法乱。她这次带来奕城的行李依然不多,只有日用品、书本文具和几件换洗衣服,趁着黎溯帮她干活的空档,她便动手整理起自己的衣服来。
叶轻舟穿衣偏爱浅色,她的衣柜里基本都是白色、浅蓝色、浅灰色、浅青色的衣服。这次她的行李也不例外,除了那件黑色的外套。
那是曲悠扬被杀当晚,黎溯用来裹着她的那一件。后来她把这件衣服穿回了宿舍,用洗衣机洗干净了,却因为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还给黎溯。叶轻舟轻轻摸着那件柔软的衣服,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少年在她半梦半醒时说的那一句“我抱着你呢”。
那时他的语气实在太过亲昵,以至于叶轻舟都没办法把说那句话的人和后来依旧整天臭脸的黎溯划上等号。即便抛开这件事不谈,叶轻舟也时常觉得黎溯这个人特别分裂,他有时会出其不意地做些非常温暖的事,好像多么在乎你一样,搞得你晕晕乎乎,然后转头又横竖看你不顺眼,张嘴闭嘴没一句能听的。
现在的男孩怕不是属蘑菇的,越好看越有毒。
“喂,你的衣服,我洗好了,等下你直接带走啊。”叶轻舟头也不回地把衣服往黎溯那边递过去,却半天没人接。叶轻舟奇怪地转过身去,看见黎溯半弯着腰站在她的储物柜前,一只手紧紧抓着隔板,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胃部,头深深地垂下去,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叶轻舟慌忙丢了衣服奔过去扶住黎溯,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黎溯不自觉地稍稍靠在叶轻舟身上,有气无力地回答:“没事,胃有点痛。” 但黎溯的情况显然不是“有点痛”,他本来就缺乏血色的脸此刻苍白得骇人,嘴唇却泛着诡异的紫色。叶轻舟想把他扶到自己床上躺下,可不经意间居然摸到了满把冰凉滑腻的冷汗。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黎溯的冷汗便浸透了他的衣服,乌黑的头发被打湿成一绺一绺,连睫毛都染上了潮气。他顺着叶轻舟的胳膊一寸一寸滑下去,最后跌坐在地上,叶轻舟大惊失色,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捧着他的脸,惊惶地问他:“你早上起来到现在都吃什么了?”
黎溯靠在叶轻舟怀里,疼得连话都说不完整:“没……我早上……没吃……”
这个点钟,整个职工宿舍的人都去上班了,连宿管都没来,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看着黎溯眉宇间的痛楚之色越来越重,叶轻舟再不犹豫,急急拨打了 120。
叶轻舟到底还算见过世面,虽然满心惊惧,但还是条理清晰地把黎溯的症状都告诉了接线员。对方当机立断派了救护车赶来,又叮嘱叶轻舟:“病人的症状像是食物中毒,你想想他最近几个小时都吃过什么,方便医生判断。”
“可是他今天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叶轻舟说到一半,目光突然瞥到自己桌上,随即一道雪亮的闪电骤然在脑海中划过——
是那瓶水!
第十九章 轮到你了,叶轻舟
“医生!他刚才喝了半瓶水,可能是水有问题!”叶轻舟已经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救护车很快就到,你先看看能不能帮他把毒物吐出来!”
催吐——叶轻舟知道浓盐水可以催吐,可是职工宿舍没有厨房,整栋楼怕是都找不出一粒盐。无奈之下,叶轻舟只得狠了狠心,单手掐住黎溯的下颚撬开了他的下巴,另一手食指伸进他口中,摸到了他舌根的位置用力一压,黎溯当即条件反射地呕吐起来。
叶轻舟仔仔细细地看着,在心里默默对比着他吐出来的东西和刚刚那半瓶水的量。感觉到他一轮呕吐过后应该并没有吐干净,叶轻舟心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了句“忍耐一下”,便再度狠下心肠,将手指探到了他咽喉更深处。在强烈的刺激下,黎溯更加剧烈地呕吐起来,直吐得额头青筋暴起,猛烈的腹痛和胃痉挛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手脚冷得像冰一样,整个人都陷入了虚脱,全靠叶轻舟用力扶着才没栽倒在地上。
把黎溯送进抢救室后,叶轻舟在走廊里转了两个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拨通了郑潇的电话。
没过多久,事情就已经传遍了学校。先找到叶轻舟的是校长齐志强,叶轻舟接起他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那边就先劈头盖脸给了她一顿臭骂。
齐校长和叶予恩多年的老朋友,自然也熟悉叶轻舟的脾气,本来都准备好叶轻舟一回嘴就拿她爸来压她,可是整场训斥居然顺风顺水地进行了下去,没有受到一丁点干扰。叶轻舟知道自己在被骂,可她体内弘城女人的热血安伏在心底一动不动,即便齐校长不了解事情的全貌,很多话骂的都是在冤枉她,可她一个字也没有反驳,只是老老实实站在医院的走廊上, 把那些难听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第二个打电话来的是赵主任。如果说齐校长好歹还顾念和叶予恩的情谊,是站在半个家长的角度责骂叶轻舟,那赵主任就是毫无情面、夹枪带棒,甚至是公报私仇地把叶轻舟骂了个体无完肤。叶轻舟把电话贴在耳边,静静地听着他不干不净的话,双眼紧紧地盯着抢救室的大门。
很快,齐校长亲自带着六班班主任胡晟柟赶来了医院。被开除的学生偷溜回学校,还在一个老师的宿舍里出了这种事,这对奕城二中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说出去全校都要遭殃,胡晟柟作为曾经的班主任更是首当其冲。更何况胡晟柟本来就是不情不愿被拉回学校上班的,现在又平白无故地背上了这么大一个锅,哪怕她从前对叶轻舟印象不坏,这会也忍不住说了好些怨怼之语。叶轻舟站在离墙一步的位置,生平第一次低着头,垂着手,任 由胡晟柟把唾沫星喷到她身上,始终一言不发。
齐校长到底是看着叶轻舟长大的,知道她性子刚强,轻易不会低头,此刻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禁有些心疼。他打发了胡晟柟去办理住院手续,然后一个人走到叶轻舟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行了,你也别垂头丧气的了,孩子应该不会有事的,等下家长过来了我会帮你解释的。”
叶轻舟抬起头来,脸上并无颓丧之色,而是沉静地看着他:“齐叔,你们说的都没错,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是我一意孤行非要回学校,是我粗心大意给黎溯喝了那瓶水。他现在躺在抢救室里,完完全全就是我的过错。等下家长过来我自己和他解释,要打我要骂我你们都不用拦着,我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
正说着话,走廊另一端的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中年女子忙慌慌地朝这边奔过来,正是黎溯的二姨冉媛。
冉媛不认识其他人,一过来就直接拉住叶轻舟问:“老师啊,我家小宝怎么样了啊?”
叶轻舟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二姨,你先别急,黎溯还在抢救。”
冉媛眼泪夺眶而出,捏着叶轻舟的手臂声音颤颤地问:“黎溯好好的怎么会中毒?是谁要害他?”
叶轻舟定定地看着冉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答:“是我——二姨,是我害了他。”
冉媛脸上还带着泪痕,难以置信地瞪着叶轻舟。
“二姨,我们学校最近有两位女老师先后出事,齐校长已经明令禁止我再进出学校,是我自以为是,非要偷偷回来,又掉以轻心让黎溯喝了我房间里的矿泉水,才出了这样的事情。二姨,是我的错。”
冉媛仰着头,目光一直牢牢地抓着叶轻舟,嘴唇微微抽搐着,脸上好几种莫名的情绪不停交叠。叶轻舟定定地站在那里,等着她朝自己发火。
然而,冉媛最后竟然鼻子一酸,一头扑进叶轻舟的怀里,揪着叶轻舟的衣服大声痛哭起来:“我的孩子啊……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姐姐,你保佑保佑你的儿子呀……”
冉媛几乎整个人瘫软在叶轻舟身上,叶轻舟用力地扶着她,将眼眶里的泪水生生地忍了回去。
终于,抢救室的灯光熄灭了,大门打开,几个护士推着床走了出来。 黎溯经受了这一番折磨,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一张小脸青白得让人不忍直视,嘴唇上那种骇人的乌紫色褪去后,只剩下了毫无血色的苍白。冉媛第一个扑了上去,心肝宝贝地哭着喊着,其他人也纷纷拥上前去,安慰的安慰,劝说的劝说,唯有叶轻舟被挤到一边,仿佛一个忘记充电了的机器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她感觉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满眼满心都只有黎溯被推出抢救室时的样子。她恍然想起,就在一个多小时前,黎溯还顶着大太阳跑到她的宿舍,脸上带着刚跑完步残留的红晕和汗珠;他前脚刚嫌弃完叶轻舟,后脚又把她拦在宿舍门外,自己进去替她查看房间;他不让叶轻舟对嘴喝他喝过的水,气急败坏地骂她是神经病,可是转头又抢过她手中的抹布,一声不吭地替她打扫卫生……
不过就这么一会功夫,那个活蹦乱跳的人就命悬一线躺进了抢救室,因为她的莽撞和愚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叶轻舟觉得自己没脸往黎溯身边凑,任凭别人把她推搡到一边。然而,在病床经过她身前的一瞬,在重重人影的间隙中,她竟然看到病床上的黎溯艰难地转过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没有任何责备的意味,只是单纯地、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