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溯突然就不说话了,他已经明白了叶予恩的弦外之音。
“咱们再说这第二个,周乃涵的丈夫金书奇。”叶予恩继续说下去,“金书奇的案子,小郑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这个人婚内出轨,有个私生子,在给私生子办完百日宴回家的路上酒驾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他这场车祸里面有没有蹊跷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件事情值得注意。金书奇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唐宫 ktv 附近的楼群都在他公司名下,唯有‘唐宫’这块地一直拿不下来。为了让自己的产业版图变得完整,据说他想了很多办法,甚至不惜雇人去寻过‘唐宫’的麻烦。”
他话中的深意不言而喻,郑潇和黎溯都一言不发地紧盯着他。
天色越来越暗,叶予恩伸手按下黎溯床头的电灯开关,骤然亮起的白光晃得人眼前发晕。
“接下来出事的,就是钟毓秀的丈夫沈燕南了。关于这起案子的细节,等会还是交给小郑你来说,我想说的是沈燕南这个人。他是奕城大学文学院的研究生导师,曲悠扬曾经差点就成了他的学生。只不过这件事遭到了沈燕南本人的强烈反对,他几次去找院领导反应无果,后来人突然就没了。”
“就因为他不肯收曲老师,结果就被杀了?”黎溯觉得这个动机有些勉强。
叶予恩看看他,又看看郑潇:“这里面的玄机,小郑警官才是最清楚的。咱们接着把这个话题说完。下一个死者,濮玉的丈夫占长春,《奕城晚报》的记者。这个小伙子原本在报社的口碑还蛮不错,但最后的死因却非常难堪,是‘作过死’。”
黎溯到底还在学生年纪,一下子没明白“作过死”三个字的含义,叶予恩也没给他时间细想,紧接着说:“而这个人身上值得玩味的点就在于,他生前采访过的最后一个人,是黎溯你的同班同学,苏蕾。”
“苏蕾?!”
叶予恩:“是的。正常来讲,他人死了,未完成的工作应该有人接替,但是因为他死得太不光彩,报社的人都以为他是个藏得很深的伪君子,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写出来的东西,所以苏蕾的采访稿就被直接丢弃了,报社为了自己的名誉,也再不许人提起这件事情。”
郑潇不明白黎溯为何那么吃惊:“这个叫苏蕾的学生,有什么问题?”
叶予恩没理会他,仍然对着黎溯说:“在张潮出手前的那个周四晚上,你曾经打电话给你的同学询问苏蕾家的地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时你应该已经成功掉包了组织要杀害的女孩的资料,结果发现组织原本要处死的人正是苏蕾,所以你准备登门拜访把情况告诉她,让她早做打算。所以,这个苏蕾也是卖淫组织里的一员,对吧?
“只是你的苦心似乎白费了。有件事还没告诉你,在你刚出 icu 那天,有人往你病房里寄了一束花,花束上喷了苏蕾私有的香水。但我并不觉得那是苏蕾送给你的,因为她如果远走高飞了,就根本没机会知道你被绑架受伤,更不可能准确知道你的病房号。寄这束花的应该是那个组织,组织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他们已经找到并重新控制了苏蕾,你救不了她。” 黎溯惊疑不已:“你的意思是,苏蕾她已经……”
“我来之前问过奕城这边,近期没有少女失踪或遇害的报案。但苏蕾家一直没人,目前最大的可能,是组织把她们一家囚禁起来了。她的下落,警方会去查,你先别担心。”
黎溯从震惊中回缓过来,点头应了叶予恩的话。他暗暗想,占长春的采访,会是苏蕾被组织追杀的原因吗?
“你们应该都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吧,”叶予恩目光从二人面上扫过,“从魏海洋到占长春,这四个死者,都跟同一个人有利益牵扯,这绝不可能是巧合。不仅如此,就连‘破晓’老板娘凌霜的丈夫田长青也是被人杀害的,当时那起案子的负责人,就是黎成岳。我想,田长青的死,应该就是这一切罪恶的开端,凌霜和黎成岳在那样一个契机下意外结识,从此开始狼狈为奸。至于最后一个死者苏子安……”
郑潇接口道:“是因为金书奇的父母雇佣他去调查周乃涵,所以才被‘破晓’的人灭了口。”
叶予恩转身面向他,言辞郑重恳切:“郑警官,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越俎代庖的瘾,之所以插手奕城的事情,完全是为了老何。如果我真的和那个人有勾结,那么我根本不会暗中保住黎溯的命,更没必要花这么多时间跟你互相试探,直接让你像这几个死者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岂不省事得多?所以现在,你是否愿意相信我,把‘1104’案的真相说出来了呢?”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郑潇身上。
黎溯的种种意外举动,叶予恩的一番阐述分析,惊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震颤,将两年来的点点滴滴汇集成一场狂浪的海啸,搅动着沉睡海底的浊流。沉默良久,他终于心潮平息,在两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中缓缓开了口:“‘破晓’妇幼之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寡妇联盟’。它的真面目其实是——杀夫联盟!”
两年前的 11 月 2 日那天,连月的晴好天气忽然中断,乌云从早上起就一直沉沉笼罩在奕城上空。郑潇正坐在电脑前跟月度报告较劲,忽然敲门声响起,他抬头看去,恰恰撞上了钟毓秀惊惶的双眼。
小警员将钟毓秀带到郑潇这里就离开了。郑潇像之前无数次接待报案人一样,照例指着椅子让她坐,正要开始那些没什么实际意义又必须要说的开场白,钟毓秀却反手锁上门,两步跨到郑潇身边带着颤抖的哭腔说:“警官,警官,帮帮我,我丈夫被人杀死了!”
郑潇一听,有些倦怠的精神立刻警醒起来,一边安抚钟毓秀坐下慢慢说,一边对照着她的话在系统里进行核查。可这一查之下才发现,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叫沈燕南的男人,居然已经去世一年 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郑潇心中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钟毓秀娇小的身体不停地抖着,似乎是害怕极了,两眼泪汪汪地对着郑潇问:“警官,你知道‘破晓’妇幼之家吗?”
郑潇是个单身汉,本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幼托机构,但由于破晓带有公益性质,又有老板娘逆境翻盘的励志故事加持,曾被奕城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所以郑潇对它也是早有耳闻。
“你说的是那家专门帮助丧夫的单亲妈妈的幼托机构,对吧?”郑潇很有把握地问。
谁知钟毓秀听了他的话,突然大为悲戚,一直隐忍在眼眶中的泪扑簌簌地就掉了下来:“不是的,不是的,你们都被它骗了!它不是帮人的机构,是杀人的机构!我丈夫就是被她们那群人杀死的!”
2009 年夏天,身穿学士服的钟毓秀拍完毕业照跑去挽住男友沈燕南,在他耳边笑语:“给我两年时间,我会和你一样优秀,甚至超过你。”
沈燕南知道她不是在吹牛,毕竟她打败了 21 个候选人,成为了当年唯一留校任教的毕业生,他要不是比她大这几岁,恐怕早被这小姑娘给比下去了。可两年之期未满,意外却先来一步——钟毓秀怀孕了。
钟毓秀至今记得,沈燕南那时候的表现英勇极了,他当机立断给了钟毓秀一场盛大的求婚仪式,火速跟她扯了证,即便因为她的身孕没办婚礼,还是去她父母家给了足足的彩礼钱,直哄得钟家上下都对他满意万分,原本对事业野心勃勃的钟毓秀也终于被他打动,安心休了产假在家养胎,那时她想,虽然一切来的仓促,但嫁对了人,这辈子不会差的。
她不知道沈燕南在她身体里种下的不只是一个生命,更是未来漫长悲剧的种子。
他们的孩子是个睡渣中的睡渣,钟毓秀那时候极其不理解为什么屁大点一个孩子可以不分白天黑夜一直哭一直哭,吃奶之前哭吃完了继续哭,哄睡一次要连抱两三小时不能撒手,可睡二十分钟就醒醒来又是哭,开着窗哭声能传遍整个小区,关起门震得钟毓秀一阵阵耳鸣。不仅如此,这个没比巴掌大多少的小东西没完没了的出状况,上午吐奶下午腹泻,早上咳嗽晚上发烧,今天皮肤湿疹明天病毒感染,钟毓秀几乎周周都要半夜两三点背着大包小裹捧着娃跑儿童医院,从在家里听他哭,变成在医院一手抱着他一手举着点滴瓶在医院走廊走来走去听他哭。
哄到人都麻木,小东西终于肯安静一会儿了的时候,钟毓秀已经睡意全无,坐在儿科病区的长椅上,回忆着孩子出生后的点点滴滴。
“沈燕南,你什么时候回家?”
“院里评职称特别忙,孩子一直哭我没法休息,我这阵子就住办公室了。周末我回家帮你带孩子。”
“妈能不能帮帮我?”
“我妈岁数大了身体不好,孩子那么闹她受不了的。”
“我们请个阿姨。”
“现在请一个阿姨一个月要好几千,你在家带孩子没多少收入,我一个人挣的钱负担不起。”
“孩子又生病了。”
“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这是他建立自己的免疫力呢,你别大惊小怪。” 钟毓秀想,动动嘴皮子就忠孝两全了,真容易啊。
孩子又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沈燕南回来了,非常热心地接过孩子信誓旦旦地说孩子有他照顾,让钟毓秀去休息,可还没过五分钟,钟毓秀眼睛都还没合上,沈燕南就推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