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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如一弯腰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回过头,眼见不知已经跑出几条街,心道应该是安全了……
却忽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程如一跌得浑身都痛,眼冒金星,耳边却忽闻熟悉声音——
“这位仁兄,怎得这般不小心啊?”
头顶是男子声音,程如一缓了缓神,定睛看去,眼下一双暗红滚锦的鞋,料想必定是个富贵人家,再抬眼,一双手正朝自己伸过来。
那人又道:“来,小兄弟,快快请起吧!”
程如一:“多……”
谢字尚未出口,看清对方面目的瞬间,程如一惊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再度跪了下去。
程如一怀疑自己看错……不,绝不可能看错!虽只得见寥寥数次,但这张脸……这个人……!
不正是当今天子……大楚皇帝!? 程如一连忙低头,心道今日真是撞了……撞了神仙了。
可当今天子,他不是体弱多病吗?怎还能微服私访?!又怎么会叫自己这个“死人”,给碰上了!
皇帝玩味道:“嗯?这人……看着颇为眼熟啊?”
这话在程如一头顶响起,宛如高高举起的断头刀。
皇帝又催促道:“你,抬起头来?”
程如一抬手擦了把汗,实则抹了把土,将眼眯得细细,仰起头来,脸上堆满了笑道——
“俺叫陈……陈陈陈大!家乡闹闹闹了灾,来来来来京城找……找个活计,现在、现在是这半条街的跑腿闲……闲汉,这位,好心的官人,你要啥子,二姐手擀面、张大婶酱鸭脖,还是这个香饮子……”
“俺,俺都能送……”
皇帝常服出宫,暗红织锦的衣裳仍不掩贵气,墨玉盘龙簪束发,胡须也理得干净,显得面皮浅白。
他本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如此,倒比素日看着年轻俊郎了不少,且笑意玩味,全然不是程如一印象里那副,无精打采,随时要传太医的模样。
皇帝打量着眼前的“跑腿闲汉”,又瞥向身侧“随从”。
那“随从”更年轻些,白净又无胡须。程如一早猜出了这位“随从”的身份,不正是皇帝身侧寸步不离的何宫监?
何宫监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皇帝便皱眉对程如一道:“不对,朕……这,方才见你,并非如此神态,倒像在哪里见过,你,站起身来。”
程如一想跑。但细想,皇帝出巡,四下定然高手如云,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只怕是灰头土脸更不体面罢了……
程如一心一横,起身来脖子故意前伸,又弓着背道:“这、这、这位官人,小、小人刚刚刚扑了一跤,不太、不太好、好看……”
皇帝捏着下巴打量,神色质疑:“观你方才明明气质出众,怎的这会儿便弯腰弓背了?”
程如一心想:这是什么低劣的说词……?
皇帝拍着程如一肩膀,笃定道:“看你这身衣裳,也不像是做粗活的,容易弄脏,也没扎绑腿……小兄弟啊,说谎可不好。”
冷汗顺着程如一额角滚了下来,又心道皇帝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他不是个傻……是个不问世事的大闲人吗?
皇帝面色一沉,道:“不对,不对啊。左右,把此人拿下,送去大理寺细细查问。”
程如一咬牙道:“冤……”
“枉”字还没出口,后颈一麻,眼前只一黑,被人拍晕了过去。
何宫监道:“陛……公子啊,您明明认出了,为何还要将人送去大理寺啊?”
皇帝面上增了几分掩不住的笑意,故作神秘对何宫监道:“为何?为这京城如此的太平和乐,可不能,让心术不正之人给搅和了啊……”
……
另一侧,严况脱了身,正往青石桥那边赶,忽觉腰间有异动,即刻反手一擒,只听女子求饶道——
“哎!松手松手!我我我,若娘!”
严况闻声忙松了手,再定睛细瞧,来者果真是若娘,正揉着手腕不满道:“好你个死命阎王!下手还这么狠!”
严况四下打量一圈,见敌方那几人没追过来,才开口询问若娘:“你为何来此?”
若娘嚷道:“什么话!我怎么不能来?这京城太富贵,我这样的贱民还来不得了?” 严况摇头。
若娘“嘁”了一声,道:“永远是这副死人模样,说什么都没个反应也……”
严况心里惦记着程如一,自是没时间同若娘说笑,只眼神乱扫,寻着那人身影。
若娘见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自怀里摸出个布袋扔给严况。
“这是你留的银子,那俊书生没拿,我也不想私吞,特地跑来还你的!怎样,感恩吧严大人,还不请我吃顿好的?”
严况接过钱袋掂了掂,想起程如一说的银子丢了,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果然,程如一打从开始,就破釜沉舟,没想着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