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韩相公和真相,对我的官人而言……很重要。”
严况闻言显然没想到程如一会说这些。他沉默半晌,多年来压抑情绪寡言少语,如今虽伤势痊愈,却一时之间仍不知该如何表达情绪。
“严况,严狗子?”程如一看对方愣着不说话,刚想抬手戳戳却被人按住,愣怔之时,视线模糊,有吻轻轻落在自己眉心。
“如一。”他在耳畔轻声道:“多谢你,陪我重活这一回。”
……
一顿鞭刑换不来韩绍真半声呻吟,袁善其心有不耐,不悦二字写在脸上。但代掌使却终究心有忌惮,不由低声对袁善其道:“中丞大人,您看……”
韩绍真眸光低垂,咬紧牙关将口中血沫咽下,汗珠顺着下颌与胸口鞭伤血痕凝在一处,耳边传来袁善其颇为不满的急切声线:“这犯人顽固反抗,不肯招出同党案犯,难道指挥想要草草了事?!”
“倘若这般轻率断案,陛下如何能放心将镇抚司交到你手上呢?”袁善其话锋一转话中有话,这尚未转正的代掌使被捏住了痛处,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韩……韩大人,究竟是何人与你合谋,你不妨先说出来……”
韩绍真闻言缓了口气仰起头来,白衣染朱鬓发湿透,昔日宰辅此刻形容狼狈,唯有昔日神态威严不改分毫,他将目光投向复仇心切的袁善其,同时不动声色迅速瞥了眼候在一旁的刘六。
小军头刘六既紧张又担忧,不忍看又不能走,想承认却又怕丢了小命。韩绍真却不慌不忙,看向袁善其悠声道:“招出此人,又当如何?”
代掌使思索道:“自然是查问……”
“自然是当场拿下!”袁善其眼中冒火抢白道:“那便是你的同党,严况那条疯狗留在镇抚司当众的眼线!自当杀之!杀之!以儆效尤!” 刘六闻言险些没站稳,幸而旁边的吴五挽住了他胳膊,其余在场的卫狱也有意挡住刘六,韩绍真却轻笑挑眉,“喔”了一声道:“那你早说便是,老夫招了。”
然而还不等众人反应,韩绍真骤然抬头厉声道:“那人不正是袁中丞你么!”
此言一出四下寂然,袁善其先是一懵,随即恨不得站起来掐死韩绍真!却太过激动直接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韩绍真见状放声大笑,眼底却恨意森然泪光闪动。他咬牙切齿道:“当然是你袁中丞!不光带来酒菜,还向韩某献上锦盒珍宝……!这最大的同党,不该是你袁中丞吗!”
袁善其被侍从扶起,气的指着韩绍真道:“继续审!继续审啊!烙铁呢?烙他!夹棍呢?把这老匹夫的腿夹断!对了,把他的舌头也拔了!拔了!”
看着袁善其失态,韩绍真却岿然不动,只冷笑道:“好,好好好!打死韩某,在场之人谁能负责!你?还是你!”
代掌使也有些慌了神,他本就不想审韩绍真,可如今袁善其动了杀心,人若死在此处,他也脱不了干系,只能开口劝道:“袁中丞,韩大人是待罪并未定罪,陛下尚未下旨便上大刑,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刘六的神色也愈发紧张,手心捏满汗水,吴五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将人按在身侧。
“那就……那就继续!厚皮赖脸的卑贱庶子!打几鞭子总打不死他吧!”袁善其怒不可遏道:“韩绍真,你还以为自己能翻身不成?你想苟活几日老夫自能成全你,届时好让严况与你一起,父子同上断头台!”
“照照镜子罢!你如今更像疯狗。”韩绍真冷笑一声,实在有些疲惫便不再理会暴跳如雷的袁善其,一旁的狱卒犹豫看向代掌使,代掌使此刻也没了法子,只得摆摆手。
韩绍真年近半百,终究有些熬不住,胸襟很快再次被血痕汗水浸透,鬓角似乎白发更生,意识也愈发昏沉……刘六低垂着头不忍再看,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晰有序,韩绍真的一声不吭倒显得那鞭子是打在麻袋上,却也更像是打在刘六心上,直叫小军头内心煎熬无比。
刘六一咬牙一跺脚!狠狠挣脱吴五的手,刚要冲上前去领罪,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
“陛下尚未下旨,镇抚司就敢动用私行么。”
随从簇拥影卫跟随,三王爷款步踏入刑房,众人皆俯身叩拜,韩绍真也得了缓,低低喘息起来。
代掌使有些慌张上前道:“禀王爷,是袁中丞……”
身侧护卫竟立时拔刀封喉!代掌使话音未落人便已倒在血泊之中,众人皆是震惊不已,韩绍真也缓缓抬头目光一沉。
“擅自专权,有负圣恩。”三王爷一副惋惜慈悲的面目,转而意味深长对袁善其道:“袁中丞能者多劳,此人的身后事就有劳了。”
袁善其像是不曾料到三王爷会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拱手作揖点头,不敢再开口言语。
“本王与韩相公也算故交。”三王爷上前去,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形容堪称凄惨的老者,微微抬手,众人识相退出刑房,刘六也一脸担忧的被吴五拽了出去。
“恕韩某不便向王爷行礼了。”
韩绍真咽了口唾沫,阖眸靠在刑架上闭目养神。三王爷面对他倨傲神色也并不在意,只温声和气道:“韩公是聪明人,何必守在此处吃苦。”
“韩某实乃愚笨之人,如何比得上殿下,能筹谋隐忍几十载?”
韩绍真此言一出,三王爷笑意更深:“本王说的果然没错,既知如此,韩公更该懂得禽择良木而栖的道理。”
韩绍真却无奈笑道:“殿下所言有理。”
“可韩某是人,不是禽兽。”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单元了,快结局噜持续高能!
第147章 隐龙
三王爷面上仍旧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他不怒不动,仍旧像个淡雅君子般,神色悲戚微微摇头,且叹且道着“可惜,可惜”。
韩绍真忍痛维持清明冷静,闻声眸光沉沉,正落在倒霉代掌使留下的那滩血水上。 “殿下这招杀鸡儆猴用的甚好。”见三王爷不语,韩绍真悠悠开口道出一句。
三王爷温笑眯眼:“哦?杀鸡儆猴,儆得是谁?”
“韩某,袁善其,还有整个镇抚司上下。”身上鞭伤蛰痛,韩绍真面色苍白,忍痛强撑道:“殿下当机立断,杀一儆百,此子舍得值得。”
三王爷颔首,像是得了赞许而满意般频频点头道:“从寒门庶子到宰辅相公,天下能有几人?卿非俗物,何必守在此处吃苦?权钱乃君心头好,倘若宰辅之位仍旧姓韩,那这天下究竟是谁做主又与卿有何干呢?”
眼见对方连续两次抛出橄榄枝,韩绍真神色一滞陷入沉思,若方才他的回答还有些许冲动试探的成分,这一次的回答将是他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