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那天的天气实在太冷,大水缸里面的水已经冻了厚厚的一层冰,母亲心里惦记着奶水不够吃的小女儿,一边习惯性地用水瓢去砸冰。

以往都是冰裂开,那一天是水瓢应声而裂。

陈老太太在东屋,像是听到了冲锋的号角,推开吱嘎的木门,化作一道残影就奔袭出来,那残影一把推倒陈默的母亲,导致她半个身子都浸到了大水缸的冰水里,之后那些推搡谩骂,哭天抢地自然不必说了。

自那天开始,母亲的身体越发地差劲,到了晚上全身骨缝都疼痛得难以入睡。

咬着牙生生熬过那个冬天后,全家的壮劳力,除了小叔子,都要去公社劳动,赚取工分。母亲随身带着给她做衣裳的布料针线,在全体休息的时候,偷偷躲起来做点针线活计,因为到家太晚了,天黑后啥也看不见,为了赶制陈默的小衣服,所以只能这样。

因为这事,她被告发了,说她耍滑偷懒。布料是早年她自己一点点攒下的,做针线也是休息时间,本来一切都没什么问题。

手里握着给陈默做裙子的小花布的时候,她饿得脱了相的脸上都是柔和幸福的光芒。但是,在这个时代,大家都穿灰色蓝色,都麻木地忍受饥饿,都蝇营狗苟地挣扎求生,你需要泯然于众人。当你在人群中特立独行的时候,你的所有行为都是问题。

布料被没收了,母亲也被罚去干更累的活,去给八里地外的林场拉油锯。

一来一去,每天十六里地,母亲每天挨着饿,来回地奔波,饿得发懵,喘着粗气,赶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炕上的陈默,给她喂奶。

直到那天,饿得完全哭不出声音的陈默,再没有等来母亲的奶水。

母亲被木板车拉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母亲倒在路边,还挣扎着往家的方向爬了一段,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女儿等着她。她去世的时候,双手还拼命地伸向黄子屯的方向。

孱弱的身体,长久的饥饿,饥饿状态下哺乳,营养不良,被告发去做重体力劳动,每日来回十几里地的奔波,终于要了陈默母亲的命。

—— 之后,哥哥陈永峰拼命护着比自己小八岁的妹妹长大。

在陈永峰刚满十六岁的时候,为了多赚几个工分,陈老太太迫不及待去送他去基建突击队干活,哥哥成为那里年纪最小的工人。

自陈默八岁开始,兄妹俩见少离多,每个月只能见一两面。

每次见面,哥哥都把她偷偷叫到西房山处,从破旧不堪的棉衣兜里面掏出一些熟黄豆粒,偶尔还有半个已经干巴,一碰就掉渣的黑面饽饽。这些都是哥哥舍不得吃,每日从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留给妹妹的。

黑面饽饽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可是稀罕物。基建突击队也是偶尔发起总攻动员之后,才给每个人发这样一个饽饽。陈默拿到手里,自己啃一口,就递给哥哥一口,哥哥总是笑着说自己在工地吃过了,让她吃。

陈永峰的手在下面接着,等妹妹吃完,最后一扬脖,把掉在自己手里的饽饽渣渣送进嘴里。

第2章 哥哥惨死

因为从十六岁就开始干重体力活,陈永锋的身体也迅速地垮了下来。

其实最初时他斗争过,但后妈郭红梅说,只要他去基建突击队好好干活,给家里赚工分。她就会对陈默好,陈丽有什么吃的,也都会分一半给陈默。

陈丽是郭红梅嫁过来之后生的,他们同父异母的妹妹。

陈永峰相信了后妈的话,每次回来,他确定妹妹没有添加新的伤痕,也略略放了心。也因为在突击队每日能领到炒黄豆粒,可以省下来给妹妹,所以他咬着牙,坚持在基建突击队干了下去。

其实,陈永峰在外工作时,陈默并没有少挨打。

郭红梅很会找时机收拾陈默,等陈永峰回来的前几日,就住手,完美熟练地把握淤青消失的时间。

陈默每日干活,烧水,收拾家里。不光要伺候陈丽穿衣洗脸洗脚,还要伺候陈老太太的老儿子,也就是她的老叔陈建强洗脸洗脚。

郭红梅有一万种说法,从心理上来恐吓这个小女孩,让她不敢告诉哥哥自己的真实处境。

好在,每个月还有两次可以见到哥哥的幸福时光,在等待哥哥回家的时间里,一切艰难都可以咬牙坚持过去。

但,即便这样的生活,也并没有维持多久。

基建突击队那边传来消息,哥哥打架斗殴,被抓了起来。

当时在场的有三个人,一个人被开了瓢当场就死了,另外一个人是凶手,那人叫李大林,是基建突击队一个支队的巡视员,家里算起来也是个有钱有势的。李大林一口咬死是陈永峰做的,两个人都被当作嫌疑人抓了起来。

李大林的父母,拿着五十斤高粱米五十斤玉米碴子来到老陈家。陈默站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着一屋子人谈话。

陈老太太、她的后妈郭永梅、三叔陈建军三婶刘珍珠,还有那个一直躺在炕上的,陈老太太的宝贝老儿子陈建强。他们都同意让哥哥顶罪代替坐牢。

陈建强还裹着棉被催促道,“还磨叽啥呀?赶紧的啊,那可是一百斤粮食,我都多久没吃到稠一点的饭了,让他去坐几年牢怎么了?他在牢里吃的估计比在外面还好!我想吃我还吃不上呢!”

陈默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扑上去抓那两个拎着粮食来的恶魔,“你们滚!你们滚!我大哥不是坏人!我大哥不坐牢!”

陈老太太很不爽陈默的行为,“你嚎啥?你个赔钱货!啥也不懂!这是过失杀人,又不会杀头,坐几年牢你哥就出来了。人家拿来的可是一百斤粮食!他坐几年牢,就给我们老陈家换来一百斤粮食,有啥委屈他的?”

陈默很快被压制了下来,她转头向着一直沉默的爷爷还有父亲求助,但是那两个男人,一如以往的每一次。

爷爷陈济众低着头,吧唧吧唧地抽着野烟叶子。

陈默苦苦哀求父亲,哥哥是父亲的儿子,这事只要父亲不同意,陈家其他人就做不了主,奶奶也不行!

但是陈建国再一次让陈默失望了,在陈建国的默许下,陈家人高高兴兴地与那家人达成了协议。

那俩人留下了粮食,感恩戴德地走了。陈默眼里那最后的光芒,熄灭了。

之后,刚好赶上严打,陈永峰被判了无期徒刑,在押解去往监狱的路上,他求着想先回家见妹妹最后一面,被拒绝之后,他半路逃跑,他好害怕,他要回家,他想妹妹! 还没跑出多远,枪就响了。

哥哥背后连中三枪,倒在地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陈家的人,并没有去领回哥哥的尸首,陈建国直接签了字让他们处理了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