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谅担忧圣上会因此烦扰,倒也说得过去,他要暂且隐瞒不报,顶多只有一两日的功夫。
薛恽的事情虽严重紧急,齐重渊心中滋味却很是复杂,难以抑制自己的得意。
他是大齐的太子,以后的皇城司,便只由他掌管,能止小儿夜啼的秦谅,也要向他低头!
寒风吹来,齐重渊打了个冷颤,他将大氅拉得更紧了些,疾步朝望湖院走去,沉声道:“叫人去将阿愚叫来,青书,你去查查,薛恽那混账在何处.....不用了,人赃并获,这混账在皇城司。让阿愚直接去皇城司!”
码头人多眼杂,丰裕行大肆出粮,消息肯定瞒不住,得赶紧解决这个大麻烦。
齐重渊烦躁不已,回到望湖院,文素素已经洗漱完,上前接过他的大氅,觑着他的神色,问道:“殿下,可是出事了?”
齐重渊没了睡意,在暖阁塌上坐下了,说了薛恽卖粮,被皇城司抓到之事,骂道:“丰裕行都是一群废物,若是有人阻拦,李权仍在的话,断不会让薛恽将粮食大肆卖出去!”
文素素听得小声惊呼,道:“我以前见过官府抓贩私盐的贩子,说是重则砍头,轻则抄家流放。这未经许可卖粮食与铁到番邦,与贩卖私盐一样了,是要抄家砍头的大罪。丰裕行也不缺钱,薛大少爷为何要这般做?”
齐重渊道:“眼下还不曾清楚,秦谅只来说了此事。我估摸着,若非是有天大的利,薛恽便是被人算计了。孤已经让阿愚去查,这事紧急,不能拖,要是被阿爹知晓,阿爹的身子一时承受不住,孤变成了大逆不道。朝堂上的官员定会吵闹不休,此口绝不能开。”
文素素紧张地望着齐重渊,掩饰不住担忧道:“殿下是大齐储君,敢算计学大少爷的,定是居心叵测,殿下千万莫要轻易放过。”
齐重渊倒被文素素的反应逗笑了,道:“谁敢算计孤!老大在府里天天吃得大醉,快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老三已经死了,老四老五还小,阿爹已经病重。除非想造反,被诛九族!卿卿放心,是秦谅亲自到来,他忠君,孤如今是储君,他也要忠于孤。秦谅你不熟悉,且听孤与你细说。”
顺着文素素的话,齐重渊兴致勃勃皇城司的来历,秦谅其人的出身。
皇城司大名鼎鼎,文素素如何能不知。齐重渊却还是细细跟她道来,在他眼里,她的知晓,定是些皮毛,他很乐意教她,善为人师。
文素素如以往那样,不时附和一声,齐重渊讲得很是来劲,肯定地道:“卿卿尽管放心,有京畿营,皇城司在,谁敢造反就是找死。他们现今巴结孤还来不及,谁敢与孤作对!”
想到薛恽闹出来的事,齐重渊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怒骂道:“薛氏可恶!孤要是放过他们,就是包庇。其他人有样学样,以后就该将大齐都悉数卖掉了!”
文素素温声安慰道:“殿下先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殿下要是查明了,打算如何处置?”
齐重渊狰狞地道:“孤砍了他的头,薛氏阖族抄家流放!”
文素素低呼了声,像是被吓住了,齐重渊斜睨着她,道:“你连看尸首都不怕,这时倒怕了?”
“殿下。”文素素摇摇头,道:“我是担心殿下。若是薛郎中被定了罪,有一个犯事被砍头的舅舅,以后皇太孙该如何自处,科举考试要查祖上三代呢。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与皇太孙并不熟悉,他如何,不是我该管,也管不着的事。父子连心,要是皇太孙有任何的闪失,殿下该如何难过。看到殿下不好过,我岂能好过。”
齐重渊听文素素提到皇太孙,变得愈发生气了,“薛氏就不是个好东西!阿娘当年替孤选了这门亲事,说是阿爹的想法,要替孤寻个聪慧能干的皇子妃,阿娘出身国公府,老大取了商人妇,孤也不能娶世家女。这下好了,商户就是眼皮子浅,只知道拨算筹,眼里只看得到钱财,连累我儿有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外家!”
文素素忙温声劝导,再看向滴漏,道:“夜已经深了,殿下先去眯一会,七少爷去皇城司还需要一些功夫,我反正白日无事能歇息,替殿下守着消息,待七少爷前来时,我再叫醒殿下。”
齐重渊的怒意,在文素素的温柔体贴中消散了不少。眼下他也只能干坐着等,便起身前去卧房,解下外衫递给文素素,在温软的被褥里躺下来,道:“卿卿也歇一阵,别累着了。”
文素素轻柔道好,放下床帐灭了灯盏走出卧房,低声唤过李三娘,道:“你去跟琴音说一声,七少爷回来后,领着他到望湖院来。”
李三娘忙去了倒座找琴音,文素素将发髻挽在脑后,到正屋守着小炉煮起了茶。
茶水开了,文素素吃了两盏茶,李三娘掀帘进了屋,小声比划道:“娘子,七少爷来了。”
文素素放下茶盏,披上风帽快步迎了出去。琴音领着殷知晦绕过影壁走上了回廊,见到她出来,忙停下脚步拱手见礼。
文素素颔首还礼,让琴音先去歇息,朝转角的僻静处走去。殷知晦迟疑了下,跟着走了上前。
文素素站定后,径直问道:“殿下先前与我说了薛恽之事,很是生气,被我劝说着先歇息了。七少爷可有查明了来龙去脉?”
殷知晦看了文素素一眼,便很快垂下了眼帘,道:“薛大少爷被吓得不轻,全部如实招了,他与那赵阜是在得意楼相识,看到赵阜一众海商出手阔绰,打起了想做海贸买卖的主意。李大掌柜如今已是太子府的人,又在忙着铺子庄子的事情,丰裕行管着库房的田管事,听了他指派,私下将粮食卖给了赵阜,换取赵阜的海船与人手。”
虽说查得粗略,殷知晦总感到怪异,这里面的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并无任何破绽意外。薛恽是自己前去的得意楼,自己前去了桑家园子,自己上了画舫,自己生了野心,想要海船赚大钱。 但这件事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李大掌柜被调离了丰裕行。
要是李大掌柜仍在丰裕行,薛恽肯定没办法这般容易,从丰裕行库房调出大量的粮食。
李大掌柜被调离丰裕行的缘由,是他从文素素手上,接过太子府的铺子庄子要忙碌。太子府的铺子庄子,不该由薛氏的仆从管着。
其他人兴许会忽略,殷知晦却不会。文素素如今深居简出,几乎听不到她的消息,似乎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他却永远记得,在茂苑县的夜里,她手中灯钎上滴落的血。她在乌衣巷无声无息,搅动的满城风雨。
文素素沉吟了下,抬头直视着殷知晦,神色一如以前那样沉静,声音虽轻,却很是清晰地道:“首先,户部的海税收入,海商番邦商人占了很大的比例,朝廷不该懒政一刀切。按照来大齐的时限长短,安排他们逐步归乡。有归,才有来,大齐不能断了与番邦的贸易往来,除了海税,还有接纳外界的消息,闭门造车不可取。”
殷知晦没想到文素素突然提到了朝堂的事,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深居后院,从未真正变成后宅妇人,眼光敏锐,看出了朝堂官员的弊端。
文素素道:“其次。钱粮是大齐的根基,仅有常平仓还不够,民间的粮食行用于辅助调节。丰裕行太过庞大,不能留在外人之手。圣上起初的想法很是不错,用丰裕行来作为第二道粮食的补充防线,可惜在后来,成效甚微。薛氏不行,丰裕行必须从薛氏手上交出来。独立于少府内藏库,不能与皇室私产混为一谈。”
常平仓经常出事,官员监守自盗事情时有发生,就是砍头抄家也震慑不住。少府内藏库比常平仓也好不了多少,丰裕行归进去,就是水滴入了大海,很快就被混淆了。
薛氏的确没有能掌控丰裕行之人,李大掌柜也差得太远。薛氏却有野心,薛恽的所作所为便是例子,是他自己的贪婪,怪不得任何人。
文素素道:“最后,既然薛老太爷是聪明人,给他一个选择,要么抄家流放,要么舍弃丰裕行。丰裕行若是太子府的产业,太子府徇私枉法变卖粮食,便成了无稽之谈,能堵住朝堂言官的嘴。”
殷知晦心里叹息一声,点点头道:“娘子说得是,丰裕行是不能留在薛氏手中,也不能归少府内藏库。不过,娘子打算如何处置?”
文素素道:“连着现在太子府的铺子庄子一起,由我来掌管。”
殷知晦愣住,她说得太理所当然,他眼里不禁笑意闪动。
的确,没人比文素素更加合适,管得更好。
还有件事,殷知晦始终犹疑不定,斟酌了下,道:“秦皇城使这次反应着实异常,他竟然会来找殿下,我着实想不通。”
文素素面不改色答道:“我也不清楚。不过,秦皇城使忠君,殿下是储君,又监国,圣上身子不好,他来找殿下也是应有之理。”
殷知晦虽与秦皇城使不熟悉,也难以想象文素素能用上他,颔首说知道了,“我这就去见殿下。”
只要做过便会留下痕迹,这场算计安排得太急,肯定有纰漏之处。殷知晦真要查下去,肯定能查出不对劲之处,文素素与他打过交道,知道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