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澄念叨了两句,忽然手中惊堂木狠狠的一拍,喝道:“本官管你是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再说了,你还不是王子呢!令尊张江陵权倾天下又如何?若是查清这起命案当真是你所为,本官定要法办了你!”
张静修不由愕然,完全没想到黎澄知道了自已父亲是何人之后还会是这等反应。一边怀庆却是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闻安臣瞧着黎澄,也觉得有些奇怪。黎澄素来心机颇深,可不是这么暴躁易怒的人啊!再说了,他面对的可是张居正的公子,哪怕是他足够刚正不阿,不用也不愿给张居正面子,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剧烈吧?怎么瞧着,是一定要穷治张静修其罪的意思?
除非……闻安臣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意识到了原因:“除非,黎大人之前和张居正就有什么宿怨!这会儿张静修撞在他手上,也是算他倒霉!”
闻安臣猜的不能说错,但也不全对。黎澄痛恨张居正,但不是因为他自已和张居正有什么仇怨,而是因为他的老师——黎澄的老师是高拱。高拱在和张居正的政治斗争中失败,被赶出京城,回家种地去了。其实张居正对他下手也不算狠,既没抄家,也没灭族,毕竟都是文官儿,体面还是维持住的。但高拱却对他恨之入骨,临终之时还在病榻之上写书骂他,可见怨恨之深。
怀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此时却不敢妄动。若眼前这官员是自家老爷的政敌,那么自已此时的任何举动,都会被当做是以后攻击老爷的罪证。
“闻安臣,这起案子,你定要秉公处置,可不要有什么顾忌!”黎澄瞧着闻安臣,意有所指道。
闻安臣肃容道:“属下遵命,绝不敢有所私心!”
黎澄还没说话,徐惟贤忽然有所动作了。
他很是敏捷的从桌子后面绕出来,走到张静修面前,一脸的谄笑,行礼道:“张公子,下官徐惟贤,忝为秦州同知。”
而后他站直了身子,咳嗽了一身,瞧着黎澄道:“黎大人,老夫以为,此案内中,还有些蹊跷。张公子何等样的身份,岂会做出这等事来?根本不应该把张公子当做人犯羁押。”
闻安臣脸色一变。 徐惟贤这是突然发难。
闻安臣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很显然,徐惟贤前几日被黎澄捏住了把柄,确实是给收拾的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一直这么老实,直到黎澄离开秦州或者是他自已致仕。
但今天这件事,却是一件意外,对徐惟贤来说,却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黎澄要借机法办张公子,而他表示反对,若是能交好了张公子,攀附上张相爷,那以后,简直前途不可限量!不但能将黎澄扳倒,日后平步青云,也是指日可待。至于被黎澄抓住的把柄——在张相爷倾尽天下的权势面前,那点儿把柄算得了什么?
不得不说,徐惟贤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眼神很毒辣,掐的这个时间点儿正好。他是同知,对这种事情也是有发言权的,而他一掺和,事情就复杂了。闻安臣办案,也会受到影响。
黎澄眯着眼睛盯着徐惟贤,眼中眼光闪烁:“徐同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对吧?”
徐惟贤怫然不悦,冷笑道:“老夫当然知道!”
“好,好!”黎澄点了点徐惟贤,心中大是后悔,这等人,早就该一竿子把他打死的,自已留他在秦州城,当真是埋下一个祸害!
但张静修忽然说话了,他沉着脸道:“这位大人,你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这件案子,必须秉公办理,还在下一个清白。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便是来查我,也没什么!”
徐惟贤目瞪口呆,这位张公子,您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张静修一说这句话,闻安臣立刻又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这家伙看来真是没怎么经过世事,根本就不懂审时度势,而且很任性。不过看来,本性是不错的。而且,很大可能他确实是跟这个案子没关系,不然不会如此坦荡。
实话实说,他是不愿意得罪张静修的。人家背后那尊神,实在是太大了!是自已根本得罪不起的人物,黎澄跟张居正有矛盾,可能也会斗,那人家都是进土出身,都是文官,斗到最后,黎澄最惨也就是跟他恩师高拱一样被发配回家种地去。张居正现在是首辅,自重身份,不可能用很狠辣的手段来打击黎澄。但他就不一样了,他不过区区一小吏,若是被席卷其中,只怕要被碾的粉身碎骨。
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如何就能这么死了?
这倒是一个结交张静修的机会。
当然,闻安臣不会昧着良心做事,如果人真是张静修杀的,他绝对不会徇私枉法。
第64章 提审
张静修开口了,徐惟贤也不敢多说,不过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一部分,和张静修的善缘结下了,日后自会有回报。
现在,闻安臣终于可以没什么干扰的办案。
限于此时的条件,他办案,主要是四块:口供、物证、现场勘探、市井走访。
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取得这些人犯的口供。
除非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否则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闻安臣审问人犯向来是分开审问的,一是为了防止串供,二是为了找出口供中的破绽。许多案子中的细节,都是这样发现的。
现在张静修是被怀疑对象,但不能当人犯对待,所以他们也被带了下去,但不戴镣铐,不用人看管,更不用跪着——他们被带到了偏厅之中,在里头甚至还有茶喝。这已经是闻安臣能做到的极致了,毕竟他们身份摆在那里。
黎澄徐惟贤安然上坐,闻安臣站在黎澄桌子左前方,下面几个书吏侧站着,鞠孝忠作为书记官。
先被带上来的人犯是许氏。许氏杏脸桃腮,长的就很妖媚,让人瞧了便平添几分怀疑。她满脸苍白,犹有泪痕,神色委顿,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恐慌。她被带上堂来,抬头扫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身子忍不住一阵阵颤抖。
由于是过堂,她须得跪着。
闻安臣开始问话。
“昨日,尹耜庸是何时去的你哪里?”闻安臣问道。
“回大人的话,是昨日亥时。”
她的声音也很勾人,糯糯的,粘粘的,甜甜的,此时恐惧之下,微带颤抖,更是我见犹怜。
“把从他去了你那儿之后,一直到今日早晨发现他死在床上,这段时间你们做了什么,全都细细说一遍。” “民女遵命。”
许氏终归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会儿慢慢的平静下来,开始还有些结巴,后来就说的顺畅了。
“昨夜老爷来了之后,身上有酒气,民女问过,才知他昨晚和人喝酒了。到了民女房中,没多一会儿,老爷便是咳嗽。老爷咳嗽是老毛病了,民女就吩咐人去厨房,让他们做了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端上来。厨房里磨磨蹭蹭的,好久才端来,民女只好先喂老爷喝了些茶。后来饮子来了,老爷喝了之后便即入睡。民女也睡下了。民女睡得很是昏沉,今日一大早醒来,结果就瞧见老爷七窍流血,脸色青黑躺在床上,民女畏惧,便赶紧叫人。而后大少爷来了,就着人把尸体抬走。民女就在屋里等候,而后便是来了差爷,把民女带到了此处。”
闻安臣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尹耜庸自从昨夜去了你那儿之后,没吃别的,就吃了一碗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是吗?”
“不是。”许氏想了想,道:“还喝了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