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孙一被带了过来。
闻安臣指着地上那两具尸骨问道:“孙一,说吧!”
孙一面色惨然,忽然苦笑一声:“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我便也就不隐瞒了,有啥说啥,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你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闻安臣淡淡道:“你倒是个聪明人。”
孙一叹了口气:“我一向也以为自已是个聪明,却没想到,聪明一世,临到老了,却作出这般一个糊涂事。”
他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开始讲述这件事的原委。
“其实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有真有假,三分真七分假,却是做不得数的。本以为那样可以把你隐瞒过去,结果却没想到,还是被你给看穿了。”
“其实真相是这样的。”
“那一日,我看热闹回来,却发现我家门口的石灰篓子里有个圆滚滚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个人头。我当时便吓呆了,回过神儿来之后,准备把石灰篓子和人头都拿进屋里来。却没成想,这一幕被个小后生给看见了。那小后生倒也是个熟人,就住在这条街上,平素见了面还喊我伯伯的。我瞧见那小后生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吓了一条。这小后生年幼无知,若是被他回去之后把这件事四处宣扬,官府寻到我头上,岂不是又要倒大霉?”
“我便赶紧将那小后生哄骗进来,拿出吃食糖果,与他说,你千万不要把今日这件事说出去。结果那小后生愣愣的却是不答应,而后我又拿出许多金银绸缎,跟他说,只要你不把今日事说出去,我便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你。结果那小后生上还是不答应。我当时又急又怒,怒火攻心之下便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用一根绳子将他勒死。眼见杀了人,我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已已经闯了大祸,便把那小后生的尸体挪到后院中去,而后又把家中老狗杀了,和小后生的尸体绑在一起,身上捆上石头装进麻袋里扔进井中。”
“而后,过了一段时间,我眼见得风平浪静,并无人寻到我这儿来,心下便也稍稍安稳了些。于是便对外宣扬家中老狗掉入了后院井中,因此井水无法饮用,便情人在前院儿打了一口井。”
“悔不当初啊!唉,悔不当初啊!” 他叹了口气,瞧着闻安臣道:“早知道你心思这般缜密,便是拼着每日喝泡过尸体的水,也不会再在前院再打一口井。”
事情过程说完,周围那些书吏们都是听的瞠目结舌。他们在顺天府刑房当差时间也不短了,手上经的案子不少,但如此玄奇的案中案却还是极为罕见。一起杀人案里头竟然又包藏着一起杀人案!
有的人听都没有听过。
闻安臣沉吟片刻,问道:“方才我们进来的时候,你做出来的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是不是故意装给我看的?”
第188章 如此离奇
孙一把自已做的那些事儿说了出来,像是卸下心中一块大石,丢掉了一个大包袱一般,此时心里轻松舒服的很。这是过去半年,从未有过的舒畅心情。他坐下这个案子,却被这件事情给一直折磨到今天,而现在终于是完全说了出来。他也知道自已只怕最迟也活不过明年秋后了,既然已经知道这些,那还怕什么?紧张什么?
他倒也是完全放开了,神情恢复如常,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说实话,这是我早就已经想好的步骤。你一来,我就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然后等你们从后院挖出人头来,我就说惊慌失措是因为这个事儿,这就能把你们瞒过去了。却没想到,你这人,实在是太精明。”
“心机挺深啊!”闻安臣淡淡道。
“还好,还好,总归是没能斗得过你。”孙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自已住了许多年的这小院儿,眼中闪过一抹留恋之色:“我在这里呆了几十年,早年上有父母高堂,下有两个乖巧的女儿相伴,我妻子也是贤惠温柔,但是转眼间,他们都离我而去了。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住着,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大抵便是说的我这种吧!也罢,也罢,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了,死就死了吧!”
闻安臣默然无语。
他摆摆手,道:“走,回府衙,把人和物证都带上。”
他向孙一问了一句:“你勒死那小后生的绳子呢?”
孙一哈哈一笑:“早不知道扔哪儿了。”
“这个必须得找出来。”闻安臣语气很坚定,他盯着孙一道:“这是很重要的物证。你方才说了。你不想再遭受皮肉之苦了,可是若是这件物证找不出来,说不得还得审你,你还要遭受皮肉之苦。”
孙一苦笑,点了点闻安臣:“你呀,掐人就是能掐在命门上,我这人,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真要是受刑,那简直是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闻安臣的威胁显然是有效的。
孙一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想到那绳子扔在哪儿,找了出来、
一行人这才回转了府衙。
此时已是过了子正时分,也就是后世的晚上十二点过了。
偌大的北京城都变得安静下来,顺天府衙在夜色中黑沉沉的,没有几个地界儿还亮着灯,瞧着宛若一只蹲伏的巨兽。
但刑房所在的院落,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孙一被带到了一间单独的房间,闻安臣亲自提审,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下来,把所有的细节都问的详细明白。很多细节,其实孙一自已都记不住了,还得费劲去想。闻安臣问,孙一说,另外一个书吏则是在一旁奋笔疾书。
用了一个多时辰,闻安臣才算是全问完。那旁边记录的书吏已经换了一个了,之前那个累的胳膊酸软之极,根本都抬不起来了,更不用说写字。
孙一说的口干舌燥,闻安臣还让人给他送了杯热茶上来,孙一笑道:“闻官人,你这人做事讲究。”
闻安臣淡淡一笑,没有答话,只是对旁边记录的那书吏道:“拿来我瞧瞧。”
“是!”
书吏恭敬的应了一声,把卷宗递给他。
闻安臣翻了一翻,眉头便是微微一挑,这卷宗前面的字很是一般,大致只能算是工整而已,显然是之前那书吏写的。而后面的字,却很是漂亮,婉约秀气,又带着一点儿慵懒安逸,宛如江南粉墙黛瓦的小城之中,小桥流水潺潺,有乌篷船划过,一个秀丽女子临窗懒梳妆。
竟是很有些韵味。
闻安臣朝那书吏道:“你这字很不错。” 那书吏正是之前在孙一家中时候把人头给清出来的那位,他恭敬的行礼,道:“多谢闻官人夸奖。”
神态恭敬,却又非谄媚。
闻安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这人年纪不小了,起码得四十来岁上下,长的颇为俊朗帅气,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算得上是个中年老帅哥。
他一双眸子很深邃,闻安臣感觉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