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妓端着碗带着两个男奴走得远远的,坐在另一方地垄上大口扒饭,他们一年也难吃一次有油水的菜,荤腥更是不沾,碗里的卤蛋扒拉来扒拉去,硬是没舍得咬一口。
隋玉不时瞥过去一眼,她转头跟赵小米说:“明天多买两碗猪血,卤蛋一人两个,做菜多放点油。”
赵小米点头,她戳着米粒,同情地说:“他们好可怜,我刚刚递碗的时候发现一个小子竟然有白头发。”
隋玉看过去,她倒是没注意到。
隋良跑过来了,他现在负责看守猪羊骆驼,上午的时候打草,下午将猪羊骆驼送回去了再来地里干活。
赵小米给他盛饭,抬手时轻掐他一下,低声说:“你差点跟他们一样了。”
隋良低着头不说话。
隋玉扭头看过去,对面的一大两小是她跟隋良的另一种处境。
一大碗干饭,比隋良还矮的男奴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他们握着卤蛋端碗过来打汤。见隋良端着碗吃得慢吞吞的,长有白发的男奴沙哑地开口:“小少爷,你是不是吃饱了?剩饭赏给我吃吧。”
隋良怔怔地看着他,他将碗递过去。
男奴快速夺过碗,生怕其他人会阻拦,他迅速抬手从碗里抓两块儿猪血塞嘴里。 “别撑着了,明天还是这样的饭菜。”隋玉开口。
“不撑不撑。”看不出年龄的小孩含糊不清地说一句,他扯出个比哭还丑的笑,讨好地说:“太太您是好人,多谢您发慈悲。”
隋玉心中酸涩,这他娘是什么鬼世道,她哽着嗓子说不出话。
急促的脚步声在地头响起,是佟花儿步履匆匆走来,她着急的四处张望,看向地里或站或坐的男奴,满眼的不确定。
“童哥儿?”她试探着喊。
两个男奴不作声。
“你们认识隋松吗?他小名叫童哥儿。”佟花儿问。
两个男奴摇头。
佟花儿失望,她跟隋玉对视一眼,又疾步去下一块地里寻人。
“你们回去帮忙打听打听,若是找到人,告诉他……”隋玉抬头四望,大片大片的庄稼地,也没什么标志性的东西,这让一个行动受限的小孩如何寻找?
“罢了,没事。”隋玉改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还是让佟花儿一块地一块地去问吧。
隋良的那碗饭,两个男奴一起分吃了,吃完后,他们目露忐忑地望着隋玉,试探着自己拿过勺子,见她没变脸,两人喜滋滋地抱着汤桶捞豆腐,撑得要哕出来还舍不得停手。
赵小米夺走勺子,她拿起扁担挑走两个桶,再晚一会儿,她担心这两个小孩要撑死在地里。
远处传来监工的哨声,两个男奴浑身一震,一个快步去牵吃草的牛,一个捡起木棒,接着埋头捶打硬实的土茬子,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像两个只会干活的木头。
营妓沉默地提起筐,接着继续撒麦种。
隋玉跟隋良也跟着起身劳作。
广袤的庄稼地里分散的人虽不少,但人声不如风声大,除了驻兵和应募士驭牛的声音再无其他,今年这个生机勃勃的春天充斥着死寂的压抑感。
从四月到五月,地头的野草长得快有膝盖高了,隋玉家的四十亩地才都播种上,最先种下的麦子已经发芽,河下游的黄豆种才播下。
地里的农活忙完,营妓和男奴又成群地撤离,消失的迅速而悄无声息,在这座人烟鼎盛的城池里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关门一个月的食铺又开门了,老秃过来吃饭,说:“商旅最多的一个月你关门了,错失了多少生意,要少赚多少钱。”
“那也没办法,地里的活儿总不能扔了。”隋玉坐在炉前烧火,打听道:“前线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没听到什么动静,不知道怎么回事。”
隋玉:“大客商还没返回,等他们回来了就有消息了。”
“不是,我是说战场上没什么动静。”老秃喝口面汤,说:“大商队虽然还没回来,但小商队在西边跑,总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上个月说开打了,这个月却是没动静了,是胜是败总有回音吧?所以我说奇怪。”
正说着,一行神色疲惫的客商走进来,隋玉看他们的衣着判断这是刚进城的商人,她扬声问:“几位客人吃点什么?有包子有卤水汤饼,还有鸡蛋酸菜馅的扁食。”
“都要,你看着上,动作快点,快饿死了。”为首的男人说。
隋玉掐一把擀好的面条丢进锅里,又数一百二十个饺子倒进沸腾的水里。
赵小米搬一笼包子过去,又打一碟醋,这些客商火气大舌头钝,吃什么都喜欢沾醋。
“哥几个从哪里来?找好住的地了?”老秃问。 “从玉门关过来,脚一落地先填肚子来了。”
老秃闻言朝隔壁一指,说:“我那里还剩上十间房,有通铺也有单间,哥几个住我那里,出门就能吃饭,也方便。”
隋玉端两碗卤水汤饼过来,打听道:“西边的战事如何了?”
“不晓得哪个狗贼走漏了消息,大军赶到前,匈奴大军逃了,扑了个空。”年长的客商开口,他吁一声,说:“逃了别再来就行,扰得人心里生乱。”
老秃吆喝一声,他抚掌道:“这倒是个好消息,匈奴逃了,我们的儿郎受累走一遭,但能完完整整回来。”
“你这话说得也没错。”客商点头。
卤水汤饼和扁食上齐,客商埋头吃饭,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