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译人提及购买跟达日一个品相的纯血马时,图温氏族的两个男人明显不乐意了,几经商谈,他们一直不松口,不答应接受这个交易条件,但愿意用品相稍劣的马种做交换。
“他说你们要是愿意,明天他让人带你们去马场看马。”赵秦的堂弟说。
“那我们就先去看看?”徐大当家问,“你们打算买多少马回去?是只买马,还是还打算买旁的?”
“我倒是想全买马,可我的族人不擅长养马啊。”李大当家看向宋娴,说:“宋当家,我听闻你祖上是养马的?你的仆从饲养过骆驼,在饲养马匹方面应该也算精通吧?”
宋娴点头,“我打算把我带来的货物大半用来交换马匹和马鞍,回转的时候再买些羊毛毯和香料。你们若是忧心饲养马匹的问题,我只能跟你们交换两个仆从,你们再从本地买个马倌带走,路上应当不成问题。”
“玉掌柜呢?”徐大当家问。
“我还没决定。”隋玉说,“明天先去看看马再说。”
“也行。”徐大当家比较谨慎,马是活物,长途跋涉的路上会生病会死,就是不生病,等回到长安了,马估计也累瘦了。马匹太多照应不过来,一旦没照顾好,品相差了,运到长安也卖不上价,所以他倾向少买一点。
“那我们明天去看看。”徐大当家说。
译人把话传达给图温氏的人,三个女人也挑选好想买的丝织品,只等交易达成就让婢女来拿货。
马商走了,隋玉等人还不能歇,趁着露水还没下来,她们带着奴仆赶忙把展开的绸缎和帛布再规规整整地卷起来,套上遮灰的兜子搬进木屋。 夜晚降临,图温氏家族的人正在灯火通明的厅房用饭,女人们聚在一起说笑,提及衣饰,新进门的三少奶奶说起下午去挑选的莲叶戏鱼的蜀锦。
“阿父,米勒管事说在马场发现五个僧人,据说是从数千里外的身毒国过来的。”图温氏家主的大儿子上前说话,“其中一个僧人说曾与您有一面之缘,他们跋涉千里,衣食短缺,想要在我们家借住些时日。”
图温氏家主闻言心喜,高兴地说:“善,好好安顿他们,待他们歇过两日,我亲自上门拜访高僧。”
隔日一早,宋娴挑走五个养过马的老仆,等马商安排的人一过来,她就带着老仆跟着其他人一起走了。
“宋当家,这次我们可要指望你了,你有家学传承,我们在养马一途上半点不知,到时候劳烦你帮我掌掌眼。”李大当家诚恳地说。
徐大当家跟着奉承:“这叫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在动身来大宛之前,我们可没买马的打算。跟你们同行后,侥幸遇到秦大当家,得他指路,又有您这个行家在侧,我们想不发财都难啊。”
“没问题没问题,我能派上用场就好,这一路跟着你们,我走得毫不费力,什么都不用我操心,这会儿能帮上你们,是老天给机会。”宋娴应得干脆,她挑出两个老仆,让他们跟着徐李两个当家人,剩下的三个跟着她和隋玉。
“玉妹妹,我们一起行动,你有相中的马跟我说,我帮你看品相,我见过的马多,在我老爹身边也做过五年的事,在他死后,我又独自养过两年的马,相马的技巧还是有的。”宋娴说,她顿了顿,又劝道:“玉妹妹,不如你跟我一样,趁这个机会多入手些马,有我帮你,这批马出不了事。”
隋玉面带不决。
“你在犹豫什么?”宋娴问。
隋玉小心翼翼瞥她一眼,斟酌着说:“你家的马场不是倒闭了?你养不成马才养的骆驼……”
“好啊,你不相信我。”宋娴大叫,“你别跑,你跑什么?你跟我好好说说……我之前没跟你说过?转卖马场的原因不在我,是我老爹得罪了朝廷,好马归公了,剩下的都是劣马,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盘活。”
“你没跟我说过。”隋玉大笑,“现在我明白了,也不怀疑你了,你可不能打我。”
“玉妹妹,你可真让我伤心。”宋娴气得脸发烫。
不远处,一个清瘦的僧人停下脚步看了过来,隔着悠闲散步的马群,他看不清另一座山丘后的人。
“了净大师。”米勒管事唤一声,“您是不是累了?要不您在这里等着,我去给您拿包袱?”
面带刀疤的僧人点了下头,在管事离开后,他绕过马群朝对面走去。在看见几个许久未见的汉人面孔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身上。
“玉妹妹,有人在看你。”宋娴大声提醒。
僧人朝她们走过来,隋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除了印象中的刀疤,在这个人身上,她几乎找不到隋文安的影子。
“施主,你们可是从大汉敦煌过来的?”僧人问。
就连声音也不像,隋玉又盯他两眼,这个和尚又黑又瘦,面带风霜,脸上褶子颇多,看着像是个饱经苦难的人。但他的眼神又平和有力,望着她的时候,她透过他似乎看到吟诵梵音的高僧,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是,我们是从大汉敦煌过来。”隋玉的目光挪到那道狰狞的刀疤上,轻声说:“我叫隋玉,不知大师可听说过。”
僧人面上一松,他冲她一笑,说:“贫僧法号了净,施主怎么来大宛了?在那之后,你也出关生活了?”
“这谁啊?”宋娴问。
徐大当家和李大当家也过来了,两人好奇地望着僧人,俱是好奇隋玉怎么会认识个和尚。
“你们先去挑马,我跟大师说几句话。”隋玉赶人。
宋娴多看和尚几眼,留下一句有事喊人的嘱咐,她赶着其他人走远点。
“堂兄,好久不见。”隋玉喊一声,“知道你还活着,我能回去跟隋慧交差了,她知道我带着商队出关做生意,就托付我寻你。”
“贫僧已斩断凡尘,施主还是喊我的法号吧。”僧人温和地说,“俗事早已了断,还要麻烦施主回去跟慧施主说一声,不要再惦记我,好好过她自己的日子,我们的尘缘已经尽了。”
隋玉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僧人也沉默下来。
“造化弄人。”隋玉感慨,“你出关之后一直在大宛生活吗?之后还会回大汉吗?”
“贫僧去了身毒国,身毒国佛学渊博,又恰逢王朝动荡,适合弘扬佛法。”僧人平静地说,看隋玉面带震惊,他诧异地问:“施主知晓身毒国?”
隋玉点头,身毒国就是后世的天竺国,也就是古印度,他竟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了净大师。”米勒管事提着散发着酸臭味的包袱骑马过来,他看了看隋玉,问:“您认识这个汉人啊?也是,您前身应当也是汉人。”
“她是贫僧俗家的亲人。”僧人解释一句,他走过去拿上包袱,道了句劳烦,之后把人打发走。他解开包袱,拿出一件沉甸甸的破旧僧袍递给隋玉。
“这里面装的是贫僧在身毒国采集的种子,其中一种种子能结出绵如芦花的果实。身毒国终年气候炎热,这东西在那个地方没什么用,但于大汉有大用处,就是不知道在大汉朝能不能种活。”僧人交代,“本来打算把这些种子托给来大宛的商队,没料到遇上了你,实在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