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丞相大人云淡风轻地揩了揩嘴角,两鬓墨发略有些松散, 却仍旧是面如冠玉、气度温柔:“这是落胎药, 喝一碗就够了。”
调羹滑入碗里, 羹汤微溅。云时卿紧盯着那口被烟熏黑的陶罐, 几息后看向柳柒,语调沉凝:“你骗我?”
“你我之间何来骗或不骗、信任与不信任?”柳柒压低语调,似笑非笑, “莫非云大人觉得我真打算生下这个孩子?”
云时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双眸深沉似水:“你从方才穿上这件衣服开始便是在骗我, 对不对?” 柳柒垂眸,不置可否。
云时卿又道:“那你为何还要说那些话?”
“为何?”柳柒反问他, “你觉得为何?”
云时卿一言不发。
柳柒哂道:“云大人答不上来了?那我替你说罢。在云大人心里,我柳柒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是置同门师兄生死于不顾的大奸大恶之徒, 既已薄情到底,我又何愁再做一回恶?不过是个孽种罢了, 我要杀便杀,自是不必有所顾忌。”
“我说你薄情寡义又有什么错?”云时卿十指紧攥,双眸因怒意腾升而微微泛红,“当年我在皇城司大牢里被人打断肋骨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他们卸掉全身关节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贯穿了琵琶骨血淋淋吊在天柱上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柳柒的双睫剧烈颤动, 嗓音喑哑:“我在救你。”
云时卿猝然扬唇, 从胸腔内震出几声沉重的笑:“你救我?哈哈哈哈, 你救我?”
柳柒呼吸渐疾, 胃部翻腾不休, 嘴里依稀尝到了血的滋味。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 双手下意识摸向腹部。
——孟大夫说此药甚是凶猛, 入喉不过须臾就会疼如刀绞,可现下吃完药已有一盏茶的时间了,肚子却毫无反应。
或许是喝的药量不够多,柳柒毅然决然地捧住陶罐又倒了一碗苦涩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虽压下了口中的血腥气,可是腹中依旧平静。
他像是失了理智般揭开药罐盖子,而后抱着它猛灌几口,其中有半数都沿着嘴角溢了出来,如墨水滑过雪白的颈侧,留下一行污浊,苦涩的药水则全部浸入了衣襟之中。
正这时,手中物什忽然一空,余温尚存的药罐被云时卿一把夺走,“哗啦”一声摔在石阶上,药渣与陶土碎片混作一团,煞是脏污。
柳柒嘴角还挂着药汁,苦涩顺着咽喉蔓延,直入心肺。
这罐子里的药几乎快要见底了,可是肚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怒不可遏地一掌劈向云时卿,后者轻巧避开,那掌风带着杀意,很快又折回。
眨眼间,两人竟在石亭内交起了手,朱帘与纱幔凌乱飞扬,盛菜的碗碟器具均在打斗之际落地碎裂,声音清脆,铛啷作响,很快便将候在花园外的柳逢引了进来。
“公子、云少爷!”柳逢无措地站在石阶下劝说道,“公子您刚喝了药,不宜动武!”
云时卿眸光翕动,止这一瞬便落了下乘,被柳柒扣住咽喉抵在石柱之上。
柳柒手背青筋暴起,气息急乱不稳:“即便是恨也轮不到你云时卿来恨我,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云时卿受他桎梏,呼吸略有些发紧,嘴里却在发笑:“大人把咱们的孽种都杀了,为何还要对我仁慈?若是恨,杀了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