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郑婆子混迹行当多年,哪里看不出这传言的用意,这是借着官老爷的势抬自己家的门面呢。

好啊,还真被这几条小泥鳅给钻出一条路来了。

郑婆子不想旁人,眼前第一时间就浮现出当日上门时站出来的那个小丫头来,凭她牙尖嘴利的本事,总觉着这里或多或少有她掺和,啐了一口咒骂道:“小浪蹄子,可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我非要你个死。”

“哟,妈妈这是受了谁的气,气成这样?”荣娘换好了衣裳刚准备出门,就听见郑婆子在那赌咒发誓要人不得好死,不由好奇起来。

郑家院子坐落在县前大街上,确实比李家要富贵得多,这地方紧挨着酒楼铺子绸缎庄,热闹自不必多提,离县衙门也比其他地方近。

因此荣娘接了帖子出门,倒比原先在十街上更方便些,哪怕天黑了也不担心,这会正好是花朝节的席面,门口已经有轿马等候着了。

见到是荣娘,郑婆子马脸顿时换了笑模样,态度轻和得不像话,“哎呀,荣姐儿,你还不知道呢,你原先那个家里倒是藏着能人,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想着收姑娘开馆子了,还说那先生之前教过你呢。”

“哪来的什么先生,”荣娘嗤笑了一声,“老不死的恨不得全家银钱都供着她亲女儿,好养出一个千金大小姐来,哪里有闲钱还替我们去请先生。是她自己动手教的,不过就是月琴琵琶,曲子也是现成的,这样也敢收人?”

见着荣娘话语里对李家的愤恨,郑婆子脸上笑意越发浓厚,连黑眉毛都滑稽似的连在了一起,“啧啧啧,可不是,我都替你不平的慌,钱是你挣的,却是她亲女儿在花,换了谁谁能舒服。也不过就是养了你几年,吃喝早挣回来了,还欠她什么。”

“荣姐儿,我倒是想问问,你底下还有几个妹妹来着?”郑婆子像是随口问着话。

“还有两个,老五玉姐和我一样,也是买来的,一根老实不出头的木头桩子,倒是最底下那个,就是她亲生的女儿,叫什么福姐的。”荣娘冷淡道:“也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取了这个名,小丫头子仔细将来折了福,病怏怏的一看就不是个长命相。”

郑婆子听她的话,又和梅香的话有些合不上,“恐怕你是看错人了,我听梅香说,现如今管家的就是李家五姑娘,昨儿还把几个伙计给骂走了,脾气火爆得像炭,可不是什么老实头。” “是么?”荣娘诧异的挑了挑眉,又兴趣缺缺的抛在了脑后,“那她倒是变机灵了,这也搭不上咱们,妈妈,时候不早了,我该——”

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宝珠给拦腰截断,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穿着桃红红的袄子倚靠着门边嘲笑道:“得了吧,现在还装相,什么搭不上,等你那老子娘再教出几个姑娘来,咱们家只怕也要去喝西北风喽。”

“贼多嘴的小蹄子,有你什么事,还不赶紧陪着你姐姐出门去!”郑婆子对荣娘亲热,可对家里其他女儿却没好语气,登时就训斥道。

这是郑婆子养的姑娘,在郑家里排序可巧也是老四,只是她这个四娘可比李家的四娘差远了,相貌堪堪只算个清秀,内里更是一团草包。

为着荣娘过来抢了她的序号,这几日脸色就没好过,横不是竖不是的,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敢和郑婆子回嘴:“她是我什么姐姐,名姓都还不一样呢。”

“小畜生,你还敢说!”郑婆子当即就大怒起来,起身扬手准备赏她个耳刮子。

“妈妈可别,”荣娘冷眼看着穿着一身新的郑宝珠,嘴角扯起一抹笑道:“今天晚上是正经摆宴,黄老爷早就说了,只大家自己个的家里人过去聚聚,宝珠既然不认我这个姐姐,那她算谁家的,算客还是算奴?要我说也别委屈了她,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去罢。”

说完没等郑婆子再拦话,荣娘轻飘飘甩下一句“时候也不早了,别让黄老爷等急了”就转身离开,步子却迈得并不快,磨磨蹭蹭走到大门口时听见屋里宝珠杀猪似的哭喊,荣娘这才心满意足的加快了步伐。

刚才郑老鸨隔着宝珠两三米远,哪里像是要真打人,不过糊弄她这个外人而已。现下去不了宴席,郑婆子才真动起手来,听那脆响,荣娘就知道这手劲轻不了。

哼,死丫头,还敢和我斗,我让你两三天吃不下一口饭去!

第11章 席面

这年头的花朝节虽然不放假,可也是正儿八经的节日,又有迎接花神娘娘的名头在,还能借此踏青游园赏花,因此很受闺阁女儿们的喜欢,都当是正经大节庆贺,以至于都快和七夕一样被专称为女儿节了。

十街里有相好的人家,或是去他家中参宴饮酒,或是自己家里摆宴邀友,从街头到巷尾都十分喧哗。

李家自然也摆了宴席,为着李妈妈病愈,六姑娘福娘成人这两桩喜事,李妈妈特意发了话,让玉娘别省钱,从桃花源酒楼订起一桌席面来。

虽然没到最上等那十两银子一桌的档次,可也比寻常家常烧菜看着有水准的多,四盘果碟四道凉菜四道热菜收尾一道甜汤,全是酒楼大师傅现做好了让伙计挑来的,离得近速度快,送到了上桌还冒着热乎气。

因为天气冷,宴席没设在院里,而是选中了正房中央,抬来八仙桌,李妈妈独坐主位,福娘和玉娘陪坐两边,鲁婶刘妈在她们下首。

许是李妈妈今个真的高兴,没再在意规矩,看着金盏也说了句好可怜见的,干干巴巴小菜秧子,让她也坐在了桌尾,李家六口人齐齐整整的都吃上了席面。

果碟凉菜其实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市面上的菜式,蜜饯甜糕,枣子花饼,切肉熏鸡,鹅掌鸭舌,倒是热菜看出了大师傅的水平,一道葱烧鲜鱼和一道莲花鸭,都是桃花源酒楼的特色招牌菜,玉娘同福娘也没吃过几回,更别提其他人了,这次难得一尝,众人都十分高兴。

只是酒席上桌,自然少不了开场话语,见李妈妈还在长谈阔论,似乎没半个时辰止不住口的模样,金盏不由得就眼巴巴望向了玉娘。

玉娘也挡不住金盏那渴求的眼光,况且她也饿。

自己上辈子就最恨那些个说什么开会只讲三个点,每个点又有三小点的人了,这会见李妈妈也有那样的趋势,忙上前为李妈妈把盏倒酒劝道:“妈妈这回可算是大好了,您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跨海桥,缺了谁都不能少了您,我们这几天觉都睡不踏实,可喜妈妈痊愈,这是才烫好了的东阳米酒,我敬妈妈一杯。”

被玉娘这么一打岔,李妈妈顺手就接下酒杯,她老人家说了半天其实也口渴,被打断了话头也没生气,只推着玉娘入座道:“我的儿,你也吃去,咱们今天热热闹闹的庆祝庆祝。”

瞧李妈妈真个抬起了筷子,众人这才敢也跟着开吃起来。还真不愧为招牌,鱼肉鲜嫩鸭肉软烂,再配上甜口米酒,即使花了二两六钱银子也配得上,玉娘强忍着心痛加快了速度,能多吃点就不算亏。

许是这招好用,接下来不用玉娘,其他人也开始接二连三向李妈妈敬起酒来,先是打通关,再是划拳,几轮下来,就是最擅长猜拳的福娘也被狠灌了好几杯,粉面红腮的捂着酒杯只嚷头晕。

酒桌上气氛热涨,鲁婶刘妈喝得最多,听着外头丝竹声乐远远传来,酒精许是麻痹了鲁婶,往日精明的她这会半带遗憾道:“可惜荣娘不在,要是这会她能弹个月琴,管保把边上人都比下去,就是咱们喝酒,也更有滋味。”

话一脱口,就看桌上人吃惊的眼神,鲁婶自知失口,慌忙解释道:“不过咱们家五姐六姐自幼聪慧,想来也会弹几首,只怕比荣娘还要高明呢,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耳福。”

“她们两就算了,”出人意料,李妈妈今日像是额外高兴,面色没恼,反而笑意连连的指着自己两个女儿,“当初教的时候就没正经让她们两也学,只怕连一套曲子都不会,还是等过上几日,我请了教学师傅来学了再弹给你听。”

见李妈妈没为提及荣娘的事生气,鲁婶子轻舒口气,连举酒来应和道,“那是,那我就等着过几天赏鉴了。”

玉娘却奇怪,当初四姐学月琴的时候,也没见李妈妈外处请人去,不是她亲自教学的么?这会子又能请谁?

清平县不过只是个小小县城,有名的乐器师傅几乎都在城中,能出头的还不就是街面上几个花娘,若是请了她们,又怎么好收人钱财。 玉娘揉了揉自己温热的脸庞,东阳酒度数不算低,后劲也大,饶是她往桌子底下都丢第三块湿帕子了也还是喝得有些醉,她强打起精神,端起酒杯又敬李妈妈道:“妈妈请再喝一杯酒吧。等过几日外头的人求学过来,只怕妈妈就不得闲了。对了,不知妈妈已经挑好了人选没有,我这里也好派金盏送帖子去。”

“你那张纸上的人名我都看了,”李妈妈摇着头,像是有些不满意,“都是些庸脂俗粉,往常我见着都笨的很,哪里配来咱们家学东西。”

这——

玉娘刚想提醒,若是不收人可哪来的钱呢?刚刚那顿饭又糟了不少银子,再没进项,家里面可真就没什么存粮了。

李妈妈也看见了玉娘犹豫的表情,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愁什么,这样,宋老鼠家的小七素日不是与你关系好么,就收下个她,前头迎春巷里喜麻雀家也收一个,我还欠他们家个人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