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起初进屋子被丫头们看着做乐子也不羞臊的,反而热情的邀她们也坐下聊天,反客为主起来,倒把待客厅变成了茶话会,谈天说地,将没怎么出门的丫头全吸引了过来。
咱们李家五姑娘是什么人呀,她拉拢两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手拿把掐的,上到庙宇道观神异显灵,下到村口无赖流氓扯皮,把两个年纪还小的丫头听得入神,连客气也顾不上,屁股长钉一般钉在了椅上,十分捧场的做着听众。
玉娘时不时还给那两个丫头倒茶添水,一个劲的劝她们多吃多喝,嘿,她倒待起客来了。
看着昙花只好笑道:“我在前头还忧心你们两个过不自在,这可倒好,和我屋里人称兄道弟成了个姐妹。”
玉娘无有被抓包的意思,拍着手笑嘻嘻站了起来,“花姨,你都没和我说过,自己屋里头有这么多好看的姐姐哩,说话又好听,长得也好看,就跟我们年底上村里卖贴画里的仙女儿似的。”
昙花瞧瞧那两个不争气的,已经自矜勾起嘴来,就知道玉娘这马屁拍到了她们心头里,“下去下去,你们倒悠闲。今儿我侄女来了,不叫大厨房里烧菜,你们叫外头婆子往段家去,叫上一桌席面来给她们接风压惊。”
那两个丫头一听昙花发了话就收住笑摒气凝神的福身出去了,动作利索,动静轻微,显然是被刻意教习过的。
这样的姑娘,在清平县城做个食指无名指的姑娘绝对够格,可以算是第二等花娘了,可在长安,居然就只能做个丫鬟,还是在屋里连门也不得出的丫鬟,连在外头亮相的资格也没有,这其中的差别实在是大。
玉娘几乎下意识就盘点了一下自己与她们的技能差别,还好还好,自己不算太差。
屋里伺候的人下去了,只昙花和她身边服侍的人,再有刘妈和玉娘合计四人在内,昙花见玉娘目光移向自己身边的阿迦,就替她担保道:“这是我打小养大的妹妹,你放心,她与我心贴着心,肉连着肉的,什么事也不曾瞒她,是咱们自己人。”
好,玉娘这才开口,刚说了一个俺字,昙花就二指头伸了过去,照着玉娘的脑袋结结实实来了个弹指,嫌弃道:“我忍你好半天了,你从哪儿学来的话,张口闭口就是俺呀俺的,听得我脑袋都大了,快,赶紧的变回来。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快和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玉娘捂着额头识趣的改回了正经模样,正色道:“坏事,坏事,您听我细说。福娘先前在县城里无意透露了自己生父是长安人士的消息,偏生我们县城里头新来了的那个黄县丞,他正好想找千金小姐,好嫁给都里的什么个曹公公,做他侄子媳妇好巴结上人。” “县城里头没有合适的人选,可恨福娘说的话不知被谁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就找上了我家,威胁李妈妈,硬逼着她交出福娘人来,前几日已经带了福娘来长安,说要帮她认父好做婚事去的。”
“我妈她老人家担心坏了,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您素来足智多谋的,求求您给出个主意,好歹看着福娘是妈的亲生女儿份上。说实话,这门婚事来的实在蹊跷,我们使人打听了,这个什么侄子的已经克死了好几个老婆,可见他的命有多毒,李妈妈实在是害怕福娘也被他害了命,又是气又是无能为力,好好的身子快瘦了有大半个了,这不,所以才赶忙派了我和刘妈来都中找您想法子呢。”
玉娘一口气吐露了大半个事实,把对面的两人听得齐齐皱起了眉头。
“坏事,坏事。”昙花眉头紧锁道:“先前你说个什么曹公公的,我还不知道人,宫里边姓曹的太监多了去了,什么大曹小曹老曹的,要是找,可就如海底捞针一般艰难。可你一提及他侄子选亲,我就知道了是谁,偏生他是最差最差的人选。”
昙花也知玉娘她们久在县城,长安的消息恐怕不大清楚,便叫身边的阿迦出了房门,只在门口守着以防有人偷听,谨慎动作之后,才叹气解释道:
“这个曹公公是贵妃身边服侍出身,现今做着御马监提督太监一职,虽说他上头还有个掌印太监,那些个管紧兵提军的事他管不住,可那管理皇庄钱粮内库的事儿,却都是由他负责。他只消一松手,从指头缝里露出来的金银就是上千上万。有他支撑着,有郑贵妃护着,如今太子的人选还未必定下,你说,满长安谁敢去招惹他呢?”
“要不是为着他先前侄子媳妇死的实在太蹊跷,第三个大娘子的娘家亲戚气不忿,非要开棺验尸查出了什么,恐怕往这火坑里头跳的人家还有不少。”
昙花揣测道:“我估摸着你县里那个王八县丞,恐怕就是钻了这个空子,知道长安都中有身份的人家已经是不肯嫁女了,毕竟真嫁过去一家子的名声都不成样,不但是清流里名声坏了,即使在民间在世交,甚至于在太监里头名声也不好听,虎毒还不食子呢,连亲生闺女都能抛弃的人物,你说这人还顶用吗?还可靠吗?”
“是了是了,”玉娘此刻才算恍然大悟,她就说福娘怎么就成了个香饽饽,先是闼东之要人,闼东之死了,黄县丞又接着要,还非得加急第二日就启程的,长安有身份的人家数不胜数,何苦非要盯着个花娘呢,原来如此。
合着诸多人选里头,愿意嫁的没有福娘有身份,有身份的偏又没有福娘长得好,长得又好又有身份的,人家何苦去结这门亲事,挑来挑去,到真个最后只剩下了福娘合适。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刘妈在屋子里头急着转圈,“咱们六姐就活该被人这样糟蹋不成,不管怎样也得讲个理吧,哪有牛不吃水强按头,非逼着人去嫁人的,她老子娘还活着呢,这还有天理,还有王法吗。”
刘妈当初也知晓曹家这门亲事的古怪,这回听了更是笃定,哪有给侄子娶亲非要挑美色的,不该往合适的方向选么,这哪里是给侄子娶亲,分明是那太监借着侄子扯了个谎,给自己娶媳妇儿呢!
“刘妈妈,”昙花直到此时,语气依然平静,只淡淡道:“你别忘了,要结亲的是宫里的曹公公,御马监大太监呀,他一个人就能让成千上万的人指着他过活,他一挥手就有几百几百的官兵为他做事,他皱皱眉头,不用说话就有底下人思量着帮他解决麻烦。这样大的权势,这样了不得的人物,又岂是旁人说反悔就能反悔,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真要惹急了,他老人家把李家上下都解决了,再找个好人家把福娘认作义女,嫁过去不也行的通。横竖骨血是真的,身份也是真的,福娘确实是莺莺姐和长安公子哥生下的孩子这不就成了,知道了身世,便是后头换了户人家又有什么关系?”
一番话说得刘妈瘫坐在了地上,六神无主,慌忙无助。
可……
昙花这样的话只能吓到刘妈,却唬不住玉娘。
地位高是不假,可再高也只是宫里的太监,权势大是没错,可说到底这权势也不是他自己个的。
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难道成了个什么贵人,就上下都没有破绽了不成?
玉娘从不信这些东西,要是信命,最早一开始她就该老老实实的做李家花娘,给李妈妈挣钱去,哪里会有后头的赎身?自然也不会有二姐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了。
玉娘改命也不是一回两回,她可不认命。
想到这里,玉娘直直的望向昙花,央求道:“师傅,不管怎么说,福娘也曾被您教导过,如今我们来了,总得试一试再回去。就是不成,也带着她的尸首回家,好过她在这长安他乡里头死也不安宁。”
“什么主意?”昙花嗤了一声,“难不成你能通天?叫皇帝老儿管这门亲事?再有就是找上贵妃?她也是曹太监的主子,自然也能吩咐,若是不成还有三皇子,那也算他正儿八经的小老爷,除这几位外,余下你还能找谁?”
“前两位住在皇宫,便是你会飞,能游水,使神通也进不去的。后面那位倒是住在都城坊市里头,可我和你实说吧,”昙花一摊手,“我与他隔着十来个长安的距离呢,便是再想巴结也巴结不上的。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来丹凤街里头找花娘,自然是别人精心挑选养好了奉上去。我连带皇气的都没碰见过一回呢。”
玉娘没被昙花的冷眼嘲讽击倒,只耐心的顺着她的逻辑往下理,“您说的是,叫停这门婚事需要的力量自然大,可若是婚事里头出了岔子,想来应该简单些吧。福娘在清平县城里头待了十几年,突然来长安,您说她会不会水土不服?您说她会不会感染病症?您说她会不会重病在床,出不得门,站不起身?”
“我想,”玉娘盯着陷入沉思的昙花继续道:“便是这位大公公想给侄子娶媳妇儿,想给自己娶媳妇,恐怕也不会娶个没几日活头的过来吧,那样进门没几天就死了的,岂不是更糟蹋名声。”
昙花若有所思,只是还没松开,依旧询问玉娘道:“照你说的,那她怎么就能有把握,自己可以在这个生了病,还是一场大病呢。”
玉娘道:“师傅有所不知,福娘身上有个毛病,不能吃某样东西的,只要到时候一吃这东西,自然就会出红疹。”
玉娘没实说是什么东西,昙花也不细问,只语气更急迫了几分,“那这时间可得恰好才行,太早了用不上,太晚了定了婚也不能更改,必须得是在快要议定了婚事可却偏偏还没来得及相看的时候才行。
“这个时候福娘想必是会被严加看管的,”昙花探着身子,眯着眼压迫似的看向玉娘,“你怎么就能保证,她能在这个恰当的时候吃上这样东西?你凭什么呢?” 玉娘坦然道:“所以我们才来找您呀,师傅。”
玉娘真情实意的恳求着昙花,求人的时候最好别说假话,她老老实实把这困境与昙花说了一遍,“若是能买通那边的下人,托他们带进去给福娘也是一条路,可若是买不通亦或是守卫严格,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找您了。”
“我?”昙花反指着自己,自嘲道:“我一个失了色又哑了声的过气花娘,我能帮得上你们什么忙?”
“您千万别这么说,妙音如来,这得是多大的名气呀,我们一进长安就听人夸起了。如今天底下凡是人的,就没有不听曲的,凡是有钱的,就没有不叫花娘的。福娘被看管起来,肯定也是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总不至于在馆驿吧,那地方买通人更简单了。”
玉娘仔细分析着地点,努力说服着昙花,“既然不是馆驿,那恐怕也不会是独门独户的租房子,一来那样的地方嫁出去不体面,二来租赁的屋子也不安全,雇佣的下人谁知道靠谱不靠谱,万一趁着他不在家把福娘卖了也难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