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钧对这事不怎么感兴趣,还是耐心听着内侍细述六礼的仪程。
内侍说完了婚仪,还想讨个好,“听说皇甫家的娘子……”
“知道了。”李灵钧猝然打断他,转而对翁公孺道:“你写信给韦康元,看看他的意思。”
“是说……达惹的女儿?”翁公孺还在发懵,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李灵钧颔首。
他回心转意了,翁公孺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忌惮,复杂的神情凝结在脸上。
李灵钧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略显嘲弄地说了一句:“离间计使不好,小心反而被别人离间。封大鬼主的事张芒查很出力,难保达惹没许诺他什么好处。要是这事弄巧成拙,”他被内侍伺候着解开革带,一张清隽的脸,泰然得看不出端倪,“你一条命,不够请罪的。”
“是。”翁公孺忙低头退出来。在廊下一转过身,他面灰如土。外头暮色正苍茫,六年前他由剑川入蜀时,望着卧龙般的苍山十九峰,是何等的踌躇满志?翁公孺哀叹一声——投奔东阳郡王这一步,怕是走错了。
回到寝房,翁公孺有些魂不守舍,喝完一杯冷茶,他倒在榻上,望着帐顶发呆。
有隆隆声遥远地传来了,像城楼上的夜鼓,也像寺庙里的晚钟。翁公孺还琢磨着李灵钧那隐含威胁的一句话——爨人作乱,对东阳郡王来说,兴许正中下怀,到时候,他这个薛厚的旧人,怕会成替罪羊。翁公孺骤然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爬起身来,随便卷了两件行李,就趁着夜色出了门。
在驿站门口,翁公孺和一队疾行的骑士撞上了,险些被马蹄踩到胸前,翁公孺踉跄着后退。
又是蜀王府的信使,举着火把,官府的役人也簇拥着,吆喝着。 前脚才报喜事,后脚又来。翁公孺瞟到役人背后黑色的旗帜,心里生疑了,在驿站外头,钟鼓的声音闷雷般连成了一片,翁公孺下意识惊呼,“是爨兵攻入剑川了?”
“陛下驾崩了!”信使跳下马,将翁公孺搡到一旁,抓住驿臣的衣领就吼道:“陛下驾崩了!蜀王殿下有令,请郡王即刻进京!”那驿臣白天得知了东阳郡王的婚讯,才叫人把红绸子、红灯笼都挂出来,听到这话,恍惚地往回走,“陛下驾崩了,”他惊醒了似的,“把这些红绸子、红灯笼都撤了!”
蜀王要继位了……翁公孺浑身一个激灵,当机立断,将包袱丢在马厩里,拔脚冲进李灵钧的院子。
李灵钧听到响动,已经起来了。他夜里是和衣睡的,乌靴和锦袍都在,不显得慌乱,坐在案边,一言不发地听完噩耗,他先发问:“陛下驾崩时,殿下、代王、皇甫相公、太原郡公,这些人都在?”
“都在。”
“鄂国公在鄯州?”
“是,殿下……”那信使忙又改口,“不,陛下已命人八百里加急,往各州县、还有晋王、齐王等封地去报丧了,陛下还有旨,鄂国公、各位藩王,各镇的节度使们,都不要擅离驻地,等丧仪议定后,再奉诏进京。”
“大兄和二兄那里,也有人去报讯了?”
“自然也有朝廷的驿递到两位郡王的衙署,”信使意会,“我是陛下单独嘱咐的,”他声音低了,“陛下请郡王赶快回京,不要耽误。”
“知道了。”李灵钧紧握的拳头放开了,脸上有种猝然的平静,随即叫人去取素服来换。
翁公孺大步走进来,伏地叩首,“郡王,节哀。”他把头抬起来,眼里却洋溢着喜气。
李灵钧这会温和多了,“三更半夜的,原来翁师傅也没睡吗?”
翁公孺不敢说话,听李灵钧若无其事地说声“启程吧”,他忙起身,微微松了口气。
李灵钧正了衣冠,被人簇拥着上了马,他这才想起问信使,“先帝是……”
信使喝退了役人们,和李灵钧错开半个马身,在夜色里缓缓地并行。他左右看了看,说:“宫里的人传说……先帝的魂魄是随韦妃去了。”
像黑夜的一道闪电,李灵钧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什么?”
信使侧过头,声音更低了,“先帝是受了惊吓驾崩的。”
第67章 姹女妆成(九)
李灵钧推开厢板,转身落座,信使也跟着挤进来了。夜鼓一叠声响,把梦震碎了。 李灵钧道:“你说。” 信使定了定神,“当初蜀王府引荐给先帝的番僧苏尼,郎君还记得?” 李灵钧有了不妙的预感,“是他?” “这番僧奉旨住在南内时,常在御苑里对着狮虎诵经,那些猛兽就乖乖地跪伏在他的脚下,听到高兴的地方,还会摇头晃脑,宫人们都以为是异相。先帝知道他精通佛理,善于调伏百兽,也叫他去讲过几回经。那一天,先帝在听《贤愚经》……“ 李灵钧对佛经也略有涉猎,立即反应过来,“摩诃萨埵以身施虎?“ “正是。听到这一节,苏尼请先帝到御苑去看他伏虎。皇甫相公说,滇虎凶猛,以前在碧鸡山就闯过祸,请先帝止步……” 碧鸡山那一幕,李灵钧记得很清楚。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唇边溢出一丝冷笑,“乌爨人进贡的老虎,果然……之后呢?” 信使道,“皇甫相公请先帝不要涉险,苏尼却说:老虎是至阳之物,能够噬食鬼魅。先帝申斥了皇甫相公,携群臣驾幸御苑。苏尼讲完《贤愚经》,又念了一段……”在摇晃的灯影里,信使瞟着李灵钧晦暗的脸色,“佛陀杀子的偈语。先帝不悦,要将苏尼问罪,那只乖顺的老虎就突然发了狂。“ 李灵钧手在袖子里攥紧了,“先帝是被……“ 信使忙道:“只是腿上受了一点轻伤,但当晚回去后,先帝心情烦躁,寝食难安,挨到下半夜,突然犯了头疼病,太医和相公们赶到时,已经驾崩了。” ”先帝犯病时,是哪些宫人在侍奉?“ “是婕妤崔氏。这个女人满嘴胡言乱语,现在还被幽禁在掖庭里。” 李灵钧对崔氏是深刻的厌恶,“传信给陛下,她的命,不必留了。” “是。“ “还有那个番僧苏尼……”李灵钧皱眉。苏尼是蜀王府引荐给先帝的,这件事追究起来,难保齐王和薛厚这些人不会借机发作。几十万的大军,都在藩镇虎视眈眈,他当机立断,命令道:“换一批快马,火速回京。那个僧人苏尼,先不要治他的罪,问清楚是不是乌爨人指示……” “苏尼已经死了。”信使说,比起先帝的离奇驾崩,一…
李灵钧推开厢板,转身落座,信使也跟着挤进来了。夜鼓一叠声响,把梦震碎了。
李灵钧道:“你说。”
信使定了定神,“当初蜀王府引荐给先帝的番僧苏尼,郎君还记得?”
李灵钧有了不妙的预感,“是他?”
“这番僧奉旨住在南内时,常在御苑里对着狮虎诵经,那些猛兽就乖乖地跪伏在他的脚下,听到高兴的地方,还会摇头晃脑,宫人们都以为是异相。先帝知道他精通佛理,善于调伏百兽,也叫他去讲过几回经。那一天,先帝在听《贤愚经》……“
李灵钧对佛经也略有涉猎,立即反应过来,“摩诃萨埵以身施虎?“
“正是。听到这一节,苏尼请先帝到御苑去看他伏虎。皇甫相公说,滇虎凶猛,以前在碧鸡山就闯过祸,请先帝止步……”
碧鸡山那一幕,李灵钧记得很清楚。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唇边溢出一丝冷笑,“乌爨人进贡的老虎,果然……之后呢?”
信使道,“皇甫相公请先帝不要涉险,苏尼却说:老虎是至阳之物,能够噬食鬼魅。先帝申斥了皇甫相公,携群臣驾幸御苑。苏尼讲完《贤愚经》,又念了一段……”在摇晃的灯影里,信使瞟着李灵钧晦暗的脸色,“佛陀杀子的偈语。先帝不悦,要将苏尼问罪,那只乖顺的老虎就突然发了狂。“
李灵钧手在袖子里攥紧了,“先帝是被……“
信使忙道:“只是腿上受了一点轻伤,但当晚回去后,先帝心情烦躁,寝食难安,挨到下半夜,突然犯了头疼病,太医和相公们赶到时,已经驾崩了。” ”先帝犯病时,是哪些宫人在侍奉?“
“是婕妤崔氏。这个女人满嘴胡言乱语,现在还被幽禁在掖庭里。”
李灵钧对崔氏是深刻的厌恶,“传信给陛下,她的命,不必留了。”
“是。“
“还有那个番僧苏尼……”李灵钧皱眉。苏尼是蜀王府引荐给先帝的,这件事追究起来,难保齐王和薛厚这些人不会借机发作。几十万的大军,都在藩镇虎视眈眈,他当机立断,命令道:“换一批快马,火速回京。那个僧人苏尼,先不要治他的罪,问清楚是不是乌爨人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