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没捱到新年,家中就生了意外。
半下午,宋慧娟正同孟春燕坐在南边树林子里晒暖,就听有人喊道,“庚望,大娘摔着了。”
这句话一出口,站在路口的陈庚望抬脚就往西走,留在原地的宋慧娟同孟春燕相视一眼,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腊月初七,老三家里的红云成了家,他们这边娘家长辈也得随了礼儿,因着这个日子,陈庚兴两口子并明宝都早早赶了回来,便将张氏接了过去。
可谁都没料到,还不满一个月,张氏就出了意外。
待宋慧娟同孟春燕赶到时,陈庚兴正拉着车要带张氏出去寻大夫,打里屋出来的陈庚望摆手拦下,“先去前头把邢大夫请来看看再说。”
一锤定音,陈庚兴将大夫请了回来,仔细看过,只道,“婶子年岁大了,没法动刀,只能慢慢养着。”
话中的意思众人都明白,人老了难免都要有这么一遭的。
话虽如此,但众人却都没料到张氏走得那么急,当日人还好好的,晌午陈庚望还喂了半碗饺子,没撑到夜里,人就没了。
事发突然,赶忙通知了在外的子孙回来奔丧,只陈如英这个小闺女,没赶得上见上一面。
丧事仍在老宅办了,该分的早在老陈头还在的时候就分好了,大的不需计较,只因这丧事礼钱来往闹了气。
“咱这三家大哥不跟你计较,可说到底也就你那边人少,他爷办事我都没说啥,这他奶这一回咋说也不能那么分了……” 孟春燕当着晚辈的面儿这么摊开了说,算是没再顾及几家人的面子,年轻时候这两家不是没闹过,到现在这么说也不是啥不得了的大事,只是怕俩家就这么当着晚辈的面儿真闹了起来,以后这些小辈间生了隔阂,便不好走动了。
灶屋里收拾东西的宋慧娟听见动静,摆手唤来了明宁,“喊着你大姐,都跟着你嫂子先回家,毛毛等会儿该醒了。”
宋慧娟把人支走,自己便继续在灶屋里忙,院内的动静她不是听不见,只她没那个心思去争,更何况她又不是不知道陈庚望那个性子,即使去争也争不来,又何必白费工夫?
院内,陈庚望拍了板做主,“这老二家里说的有理,照着单子,该是他那边的他拿走,剩下老三的老三拿走——”
曹桂琴不愿意了,忙出声喊道,“大哥,这照理说钱是咱三家出的,咋往回收的礼儿不平分了?”
陈庚兴瞪了眼身旁的妇人,可依着曹桂琴的性子是不肯罢休的,她直愣愣的顶了回去,“咋?你还跟我不愿意哩?你这个兄弟是咋当的?没一个愿意护着你……”
“你胡说啥!”陈庚兴眼看她攀扯起了旧账,更注意到了他大哥的脸色,厉声斥道,“回家去!”
纵使曹桂琴还是百般不愿,可到底还是揣着一肚子气出了这院子,待这院子安静下来,陈庚望才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兄弟,继续往下说道,“按着单子,谁的礼儿谁拿走,办事这钱我出。”
说完,从那椅子上站起了身,拿起那黑蓝帽子,往头上一戴,背着手便往出走。
走得两步,又喊道,“他娘,回去!”
这下,谁都看得出陈庚望的脾气了。
宋慧娟跟几人摆了摆手,来不及说话,解了围裙便跟了上去。
回到他们那边的院子,孩子们都还在,见了冷着脸的陈庚望没问,等后头的宋慧娟进来,才算是知道后来的情况。
但宋慧娟说完,还得嘱咐他们,“这是他们弟兄们的事儿,你几个可不许插手。”
至于这钱后来到底怎么分的,宋慧娟都没再问了。
过了年,宋慧娟忙着给明实办事儿,里里外外她都操心,也唯有这么忙起来,分不出心思想别的,夜间睡得才能安稳些。
不知是人老了,又或者是什么缘故,不分冬夏,老宋头走了近一年,宋慧娟每每夜间都三四点总得醒,一旦醒了人就睡不下。
陈庚望想着是她还没缓过来,可过了百天,瞧着人忙起来又见好,便稍稍宽了心,只他不知内里那妇人背着他醒来没动静,只闭着眼熬着等天亮。
虽然张氏走得急,可到底明实定下的日子还算宽裕,三月里过了百天,到五月已然不违什么老礼儿了。
到了好日子,宋慧娟端坐在桌前,眉眼带笑,亲眼见得她那小儿迎来了他的妇人,心中多日的苦涩终是掺进了些许欢喜。
办完喜事,送走亲戚,回到他们那座院子,宋慧娟才终于能坐下,解了那新衣,倚着床梆子缓缓坐下。
待陈明宁领着毛毛进院时,一眼没瞧见人,便低声对手边的小侄子说,“小声点,咱去吓吓你奶。”
嘻嘻哈哈的毛毛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轻手轻脚随着他小姑姑进了屋。
屋内正闭眼使手揉着肚子的宋慧娟又怎么会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她使着劲儿狠狠按了两下,才重新直起身子坐好。
毛毛个子小,头顶的帘子挡不住他,他一下跳到了床前,卯足了劲儿喊,“哈!”
“你太快了!”陈明宁晚他一步。
宋慧娟听见他们这姑侄的声音,便睁开了眼,对刚能够着床的小孙子伸开了手,“上来歇会儿不歇?”
毛毛刚点了头,便被他小姑姑一把抱了起来,一上了床,人就撒了欢似的。
陈明宁也是个孩子性子,姑侄俩绕着床闹不停,只宋慧娟撑着胳膊坐在床边看着这俩孩子,桌下的手却还紧紧按在肚子上。
日子靠得中间,办完喜事隔天便都得回去。 夜间,俩闺女仍同宋慧娟睡在东屋的那张大床上,西屋自张氏走后虽说也腾了出来,可长久的没人住,便也没挪了床去。
桌上的风扇摇晃着脑袋,咯吱咯吱,陈明宁凑在她娘身边,猛吸了一口气,满脸享受,“娘,明儿你跟我走罢?”
宋慧娟瞧着她的举动不禁得笑出声,“真是长不大了!”
陈明宁直起身子,猛嗅了下睡在外侧的她大姐,失望的倒下,挽住她娘的胳膊,“大姐身上也没这味儿,就你身上才有哩。”
这话不是她头一次说,当日她从北原头一次回来时便说了,那时宋慧娟听时还被吓了一跳,原以为是她沾了什么东西,可抬起胳膊自己仔细闻了闻,才不大确定的问,“啥味儿?是不是沾了啥?”
可她这小闺女只摇了摇头,“说不出来啥味儿,就是闻着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