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还没熄灯上床,刚吃了药,一口水没控好,宋慧娟就咳了起来,一口水喷出来后,咳嗽不止,嘴里异常多了些粘稠,一股子血腥味冲在鼻子里。
宋慧娟下意识低头吐在地上,那一抹腥红教她当即清醒过来。
此时,外头端着盆的陈明宁听见动静忙快步走近,问道,“咋了?呛着了不是?”
宋慧娟还没抬头,先是轻轻抬脚踩住了那块儿血迹,待陈明宁放下盆,伸手拍了拍她娘的背,使着顺畅呼吸了会儿,看着桌面上的药才问,“等会儿再吃罢?先上床歇歇?”
但见她娘闭着眼缓缓点了头,对她疲惫的摆了摆手,“等会儿再吃,快回去歇着罢。”
陈明宁看了看她娘撑着胳膊无力的模样,没再多问,把那盆放到她脚边,嘱咐道,“等会儿吃了药泡泡脚。”
直见她娘点了头,陈明宁才掀了帘子回了灶屋去忙。
可她前脚走,后脚那支着胳膊还撑着口气儿的人就扑在了桌前,含在嘴里的血一口喷在了身前。
紧着推门进来的陈庚望一眼看到半个身子都伏在桌前的妇人,心里一惊,他快步上前,见到她两眼紧闭,嘴角带着血迹,忙将人扶直了身子,急忙唤她,“还能听见不能?”
宋慧娟浑身无力,却还是能听见他的声音,使着力气点了点头,只是始终开不了口。
陈庚望揽着人勉强上了床,对着门疾声喊道,“明宁!” 那边还没收拾好的陈明宁一听她爹这样的急吼吼,还是匆匆掀开帘子进了屋。
眼前的一幕将她吓得不敢动,两眼控制不住直落泪,便听她爹交代她,“去给前头的崔大夫打电话。”
陈明宁连连点头,眼中的泪迷糊了脚下的路,她凭借着直觉摸到了电话,按下了电话。
这一回,瞧了病的大夫看了也摇头,“家里这医院怕是不成,我没啥本事,只能教嫂子少受点苦。”
听了这话,陈庚望脚下的步子一个没迈稳,趔趄了下,教旁边的大夫一把扶住,“老大哥,你还得撑住哩。”
陈庚望由着自己慢缓了下,点了头,把钱递了过去,“辛苦你跑这一趟。”
“不妨事,不妨事……”
当即,陈庚望便教家中他们这个老来女给外头的孩子去了电话,他坐在床边守了一夜没合眼。
次日一早,近处的陈明守宋浦华都赶了回来,连最近的宋浦生也不知打哪儿得了消息,骑着洋车子跑了来,最晚到下午,远些的明安明实也赶了回来,连宋浦为也跟着回来了。
待晚间天都黑透了,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宋慧娟才终于醒了过来,看着窗外的天儿,再低头看看趴在床沿上的几个孩子,她有些恍惚,竟分不清楚是真是假了……
“娘!”陈明实提着暖瓶进来,看见了半撑着胳膊要起身的他娘。
他这么一喊,趴在床沿上的那三个也都醒了过来,连外头守夜的宋浦生弟兄仨也推门跟了进来。
“啥时候了?”宋慧娟被明守扶起来,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一时间这么齐,脑子里有些混乱。
“二十五了,”陈明守扶着他娘,由着明安给他娘穿上了件小袄,对她慢慢说,“再过三天就
该是您的生儿了。”
“你啥时候回来的啊?”宋慧娟没听进耳朵里,只是看着她那三个弟兄,不禁伸手问,“都回来了?”
“回来了,”宋浦为走近,拉住了他大姐的手,离他走才一个月,他大姐已经瘦得只剩骨头了,胳膊上一丁点肉都没了。
陈明安等他们姐弟俩说完,才问,“饿不饿?锅里蒸着鸡蛋羹哩,吃点罢?”
宋慧娟点点头,对守在她身边的兄弟们说,“去歇歇罢,我没啥事儿了,都不小了,别熬眼了。”
宋浦为点了头,还是看着她吃完了鸡蛋羹又躺在床上,才起身出了屋。
醒来的这两日,清醒的不多,人还是容易昏睡,身边守着的人心里也就都有了数。
到了二十八那天,七八点人就醒了,吃了大半碗鸡蛋羹,还喝了点儿汤,人瞧着也精神得很。
陈明安同明宁给人换了身新衣裳,把人扶着靠着墙坐好,几个孩子穿着她给做的新褂子,跪在地上给他们的娘磕了头,便是宋浦生弟兄仨,也给从小拉扯他们的大姐磕了个头。
宋慧娟瞧着他们也欢喜,身上也有了力气,问扶着她的明安,“和面了没有?”
“和了,”陈明安问,“晌午吃饺子成不?”
宋慧娟笑了笑,摇头,“我去擀点面条罢?”
陈明安下意识的要拒绝,可对上她看着自己笑吟吟的样子,她又开不了口。
待到十来点,宋慧娟被明安明宁扶下了床,坐在了案桌前,重新拿起了那根擀面杖。
灶下坐着明宁,旁边守着的是明安,他们姐俩看着她那瘦条条的胳膊压着比她胳膊还粗的擀面杖,使尽了力气,一下一下擀着。
这十来口子人,和的面不少,宋慧娟可压着擀面杖擀了大半个钟头,额上的汗挂在面上,顺着痕迹慢慢染湿了衣裳。 屋里屋外的人都看得心疼,只陈明实起了身要来劝,却被身旁他大哥拉住,对他摇了头。
陈明实又恼又疼,只耷拉了脑袋又坐下,别过头去,再不去看那教他心绞的场面。
只擀了面条,宋慧娟就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儿了,好一时都缓不过来,可她还不想停手,走到灶台前还要炒菜,到底被打门外进来的陈庚望拉住了,“先下面,菜不炒了。”
宋慧娟朝他笑了笑,“就炒这一个,趁着我还有力气哩。”
陈庚望也没拦住,她还是握着锅铲子炒了一道香椿鸡蛋,也算是给回来的人吃上一顿晚香椿。
待这饭出了锅,宋慧娟便再也站不住了,陈明实把人背进了里屋,呼呼啦啦都跟着。
“去吃饭去,”宋慧娟对他们摆摆手,“也给我盛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