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现了不应该出现的状况,在我听李昊说起邱凌在十几个小时后,就要成为一具冰凉尸体的时候。
是的,我脑袋一片空白,举着手机的手甚至不知道是如何垂下的。
这个耍玩了我几年的卑劣凶徒,终于要伏法了。那些个枉死在他手下的冤魂,终于要得以瞑目了。可是,为什么这个万恶不赦的恶魔,又和我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有着同样深情的投入呢?
每个人都有他的很多面,这很多面,分别呈现给不同的人去看,并让对方在心里给自己定位。我不知道邱凌展示给他的朋友、亲人,甚至给到他的未婚妻黛西的一面,究竟是什么样的。但他展示给我和文戈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面。那么,作为同时见识到了这不同两面的我,又应该如何对他进行定义呢?
心理咨询师的首要准则,便是要客观理性地看待自己经手的案例与病人。但我对邱凌这个个案,一直以来,都真正做到了客观理性吗?诚然,我没有做到,而让我没有做到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挖掘到了邱凌的另一面,有着爱,并为爱赴汤蹈火的一面。
真正了解一个人的,或许,确实只有他的对手。我想,这句话不只是放在我身上,同样,也应该放在邱凌身上。
“去我诊所。”我小声对韩晓说道。
她看了我一眼,点头,也没有再吱声。必须承认,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我再一次扭头,望向远处那耸立着的高架桥。我苦笑着,为自己此刻情绪的巨大波动而感觉羞耻。最终,我咬了咬牙,打电话给诊所里的佩怡:“嗯!我是沈非。给我叫两份饭,放到休息室里,我很快就回去。”
“好的。”佩怡应着,似乎是对旁边的人说了一句,“教授的诊室在那一边。”
我寻思着可能是陈蓦然老师的病人到了,而老师还和两位师兄在一起吃饭没回来吧。便对着话筒补了一句:“是找教授的病人吗?他在外面吃饭,应该差不多要回去了。”
谁知道佩怡答道:“教授回来了啊,不过他在门口和修理空调的师傅说话。”
“哦!”我应着,“那你安排病人去他诊室就是了。”说完,我就要挂线。
“不是病人,是和教授一起回来的他的两位朋友。”佩怡答道。
我眉头马上皱了起来,连忙追问道:“是不是两个30出头的男人?”
“是啊!”佩怡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好像都是教授以前的学生,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过来的。”
我没再细究,收线后暗自琢磨着——来的应该就是蒋泽汉和苏勤。只是,他俩为什么会在这么个不寻常的下午,来到我的诊所呢?或许,只是巧合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又或许……我想起李昊之前说的话——时间紧迫,他们需要更多的人在今天下午将邱凌一次性拿下。想到这儿,苏勤故意给我看到的那张手机上有乐瑾瑜的图片的一幕也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在专业领域里,他俩可能比我要更适合分析邱凌。如果有需要,他们更是将邱凌那密不透风的嘴撬开的有力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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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韩晓到诊所的时候,诊所外面已经停了一辆警车。两个没见过的穿着警服的警员,站在前台和佩怡说着话。他们并不认识我,在我进门的时候,他们似乎正要离开。其中一个看上去挺年轻的警员冲佩怡微笑着说道:“好吧!一会沈医生回来,就麻烦你和他确定一下。”
这时,佩怡看到了我,但是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让对方知道,然后快步走进了休息室。
很快,佩怡就跟了进来:“沈医生,一会儿昊哥他们又要给诊所拉警戒线,你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下午病人多吗?”
“今天周一,影响倒是不大。有两位约访也都是接受了几个月咨询的老病人,我跟她们打个电话说一下,问题不大。”佩怡说完便转身出去安排了。
我和韩晓很快就吃完了那两份并不是很贵的午餐,其间韩晓还打趣了一句:“如果麦先生刚才帮我们煎好牛排了,那现在我们就多一份美味,多好。”
我选择呵呵一笑,和她走向我的诊疗室。这时,身后传来邵波的说话声,以及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一扭头,只见古大力正推开诊室的门,门外紧跟着的是邵波和一袭警服的赵珂,以及市局刑警队的小警花慕容小雪。
看见我,邵波便开口问道:“是直接去你诊疗室里说话,还是在会议室呢?”
我犹豫了一下,朝着另一边老教授的诊疗室看了一眼。果然,那扇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有一双眼睛,正在从门缝里朝外张望。
我有点气恼,觉得在自己的诊所里依旧被人如此窥探的感觉太过狼狈。于是,我朝着旁边移了下步子,让自己能够看清楚对方的脸。 是苏勤。
我的目光与他交汇。按理说,他应该会露出尴尬神情才对,毕竟这是在我的主场,而他的偷看又被我逮了个正着。但苏勤并没有,他反倒是挺直了身体,冲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轻咳了一声,回答着邵波的问话:“都来我诊疗室吧,反正也够大。”接着我一扭头,朝着前台的佩怡喊道,“将预约的病人取消后,就通知诊所的各位老师下午休假吧。”
佩怡应着,我又瞟了一眼苏勤,转身拉开了诊疗室的房门。
“你们就只是通知了邵波和大力来我诊所协助审邱凌吧?”我冲刚将门合拢的赵珂问道。
“是。”赵珂点头。她和李昊一样,并不喜欢说太多废话,“我们时间挺充裕,因为要将邱凌带出看守所的程序会相当麻烦。况且,就算手续都ok了,安保也不是小事。毕竟,邱凌有过脱逃的先例。”赵珂边说边走到诊室的中间,坐到了那张弗洛伊德椅上。
“大概几点钟到呢?”邵波插话。
“最起码都要到5点以后了吧?”回答我的是慕容小雪。
“5点?”古大力选择了窗户旁边的位置靠墙站着,双手环抱胸前小声嘀咕道,“我市气象局4:47发布了暴雨红色警报,估计在未来三到四个小时里,会有强降雨。而从看守所到我们位置的道路,在过往一年的四次暴雨中,有过三次都因为下水道问题而大量积水。那也就是说,就算押解他的车队,能够在5点钟准时出行的话,到这边的时间也应该是……”他那双小眼睛翻了几下,似乎是想要将用时计算得更为精确。几秒后,他正色道:“到这边的时间应该也要很久。”
众人也都知道他的情况,没人搭话。反倒是韩晓没忍住,笑出声来。赵珂扭头看了她一眼,冲我问道:“沈非,这位是……”
“她是韩晓,诊所里新招的实习医生。”我照实答道,赵珂并没有见过她。
“哦……”赵珂点点头,“那是不是需要让这位新来的韩医生回避一下呢?”
韩晓连忙转过头来看我,我耸了耸肩:“实际上,一会儿邱凌进来后,他真的会答应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吗?”
“那么,你的意思是之后你也希望这位韩医生一起在监控画面中,欣赏邱凌即将与你开始的那场博弈吗?”赵珂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她见我因为她这话而露出疑问表情,便补上了一句:“我们市局的技术人员已经到了,他们会在外面拉几条线,然后给你的诊疗室装几个摄像头,保证今晚360度无死角监控到邱凌在你诊疗室的一举一动。”
我皱起了眉:“赵珂,你这是询问我的意见呢,还是在通知我?我是心理医生,并不是刑警。这里也只是一个心理诊所,并不是你们公检法系统的审讯室。”
“可是,对方是邱凌。”赵珂加重了语气。
“那又怎么样呢?”我将双手分开放到了面前的办公桌上,将上半身撑起——这一动作是展示自己在这房间里的权利,“我不会答应的,绝对不会。”
“沈非,我想,在这个问题上,赵珂所代表的警方的做法是对的。”邵波打断了我想继续宣泄的愤怒,“你记得吗?就因为你的这些坚持,在当日所造成的后果,需要我来提醒你吗?如果邱凌在最初就被定罪,被执行了死刑,那么,之后那些因为他死的人,又应该埋怨谁呢?”
我冷哼了一声,没有理睬他。
邵波朝前走出几步,站到我的办公桌对面。他也将双手张开,撑在桌上,并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沈非,很多事情,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但实际上呢?结果呢?甚至,甚至……”他咬了咬牙:“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邱凌,乐瑾瑜会一步步走到现在吗?”